望远镜中,永乐县城墙又一次炸塌,城内火光冲天,平民百姓又一次纷纷逃窜,城内的守军在杨化成的督战下进行了艰苦但无效的抵抗。
韦世清的部队勇猛冲锋,一波又一波,倒下去一批,后面一批又连忙赶上。罗杰这次也同样跑得快,边打边跑,从南门逃了出去,往湖北而去。韦世雄在指挥战斗中被炮弹炸死。
炮弹爆炸的气浪几次把杨化成掀倒,但他都稳住了,拿着指挥刀,命令重机枪布成火力网压制攻城的韦世清部。
杨乐在炮兵阵地,校正着炮兵的方位,向攻城的韦世清部发射一发又一发炮弹。
杨化成身边的士兵一批又一批倒了下去,一块弹片划过杨化成的脸,剐破了一层皮,血水涔涔流下。杨化成抹了一把脸,继续指挥战斗。
战斗很残酷。这时永资和福田等县的守军向永乐县运动,他们接到了杨化成的命令赶来增援的。
夜,很漆黑,韦世清留下一个师的兵力在永乐城下,其余的人悄悄往永资及福田。
赶来增援的部队被突然出现的韦世清部打得摸不着头脑,稍一接触,便往回龟缩。韦世清哪能放过他们,迎头兜着便打。永资及福田的守军抵挡了一阵,便缴械投降了。
杨化成的运气的确是越来越不顺利了,年轻时指挥大战,无往不胜,可自从到了晚年,指挥打战,打一场输一场,而且是一次比一次输得惨,输得无奈。
说到原因是杨化成知天命,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一是不及时更新武器装备,二是没有加强军队的新式化训练,军队越来越缺乏作战经验,三是碰到的对手都是少壮派,勇猛胆大,而且都是知道杨化成脾气性格的熟悉人。杨化成这次碰到的是儿子韦世清,当然是输定了。
韦世清指挥军队猛烈攻城,永乐县的城墙是经过守军修补,但怎奈得了炮弹的摧毁,一场扑天盖地的炮火,城墙变得更加破烂了。
韦世清的军队象蚂蚁般从缺口蜂涌而进。杨乐带着人赶往杨化成身边,便被黑洞洞的枪口阻住了。随同的两名战士刚举枪,便被一阵点射,倒了下去,鲜血洒了杨乐一身。杨乐被团团围住。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把一张图纸展开,对着杨乐看了一会儿,欣喜若狂:“拿下!”几名士兵一拥而上按住了杨乐,杨乐年老体弱,哪抵得住年轻的大兵,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了。
杨化成正带着人进行巷战,一排警卫战士把他包裹在中间往北门而去,杨化成打算从北门逃到老鸦山去打游击。
前面是黑洞洞的枪口。警卫战士端枪扫射,那边的人也端枪扫射,互有死伤。
杨化成转身往后跑,又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杨化成仿佛看见了死神在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把枪抵住了太阳穴,准备开枪自尽。
“杨司令,不要!”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尖叫,“你一死了之,你会后悔的!你将会看不到程英和曾权了。”
“程英、曾权!”杨化成一愣,“你们是谁?你们是谁的部队?”
军官觉得好笑,打了将近十多天的仗,竟不知道我们是谁的部队,奇怪!军官笑了笑:“你放下枪,跟我们走,就会明白了。”
杨化成稍一迟疑,一大批士兵一拥而上抓住了杨化成的手,夺了他的枪,把他押走了。
韦世清听到报告,说活捉了杨化成和杨乐,他默默地坐在桌前,一言不发,他内心很矛盾:见?还是不见?
副官跑来报告:“杨化成司令说要见司令。”
韦世清摆了摆手,说:“我不见!”
杨化成和杨乐这一次又受到了格外的优待,被软禁在一间屋子里,门外重兵防守,又是餐餐大鱼大肉,甚至还有笔墨纸砚,任凭杨化成写写字和写写诗。
杨化成百思不得其解:在这里怎么有人知道我的习性?他是谁呢?程英?曾权?
杨乐也觉得意外,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到是谁,找门外的士兵问情况,士兵一言不发,也不看他,恍若未闻。
韦世清悄悄地走到窗前,透过窗纸往里看,只见杨化成奋力地往纸上写着字,抒发着内心的愤怒和不满。
杨乐默默地替杨化成磨着墨。
韦世清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掉转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夜,月儿圆圆。两辆铅灰色的小汽车停在永乐县城外。杨化成和杨乐在一群士兵的押送下上了车,紧接着上来两个穿西服戴墨镜的彪形大汉,把两人挤在中间,动弹不得。
杨化成大叫:“你们干什么?出去!出去!”两人一言不发,面容冷峻,毫无表情。杨化引站起来想下车,被一个大汉狠狠地按在座位上,任凭他怎么挣扎,就是一言不发。后面的那辆小汽车上去五个穿西服怀揣手枪爪彪形大汉。
两辆汽车在朝天的鸣枪声中徐徐开动,渐渐地把永乐县抛在后面。
韦世清站在永乐城楼,泪流满面,直到看不到两辆小汽车的影子,他双手覆面呜呜大哭。
杨化成发现永乐县从视线里消失,于是问:“这是去哪里?去哪里?”没人回答他。
杨乐接上腔:“少爷,是不是押我们上刑场?”
杨化成哈哈大笑:“不象,不象,我们双手没绑啊!”
车子开得很快,熟悉的城市,不熟悉的城市都相继抛在车后。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杨化成透过车窗玻璃朝外看,阳光明媚,高楼大厦,街上不时出现金发碧眼的洋鬼子。杨乐“咦”了一声:“这是哪里啊?会不会是美国?”
杨化成终于从一擦而过的一幢建筑物上看到了“香江五金厂”字样,他知道来到了香港,一个暂时处于和平时期的世外桃源。
一幢高大靓丽的别墅面前,两辆汽车驰了进去,铁门“当”的一声关上。汽车一停稳,两个彪形大汉便下了车,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将军请下车!”那辆车上的五名黑衣大汉也下了车,排成一列,恭候在一边。
杨化成迟迟疑疑地下了车,往前一看,一男一女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咦,这不是程英和曾权,还有一个约七、八岁大的男孩。
“杨兄……”程英紧紧地握住了杨化成的手,杨化成百感交集:“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们!”曾权也紧接着握了握杨化成的手:“杨兄……”
杨乐很高兴,一一和程英、曾权握手。那个小男孩走到杨化成身边,怯怯地叫了一声:“伯伯!”
杨化成一把抱起他,亲了他一口:“真乖,告诉伯伯,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揪了揪杨化成的胡子:“我叫曾定国。”
这时,一个黑衣大汉向杨化成敬了个军礼:“报告将军,我们司令有一封信给你!”双手递上。
杨化成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笔迹,双手颤抖,摸索了老半天才打开。信写得很短:爹,中国已不是你们的天下,中原逐鹿,你和杨叔已老矣,你们安心在香港贻养天年吧!保重!儿世清跪拜!
杨化成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信纸上。
七名黑衣大汉从后面车的后座里搬出两箱金条交给杨化成,同程英和曾权敬了个军礼,坐上车,走了。
五年过去了,中国的内战此起彼伏,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
身处香港的杨化成和杨乐日子倒也过得滋润,看看报纸,喝喝茶,下下棋,然后带着曾定国逛逛街,讲几个故事。
程英和曾权的生活方式与杨化成和杨乐差不多。
这一天,杨化成带着曾定国出去玩,刚下楼梯,便觉得左胸疼痛难忍,继而口中涌上一股腥腥的液体,杨化成想努力地往回咽,可怎么也抗拒不了,“扑”地吐了出来,竟是鲜血,洒在一盆绿油油的盆景上。
曾定国尖叫:“伯伯……伯伯……”杨化成想回答,但觉得很吃力,头晕,天旋地转,继而腿脚痉挛,头一仰,倒了下去。
醒来时,杨化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杨乐、程英和曾权焦急地守候在一侧。他们见杨化成醒来,显得很高兴,异口同声地说:“不要动,不要动,躺着吧!”
杨乐的泪水流了出来,他叫了一声:“少爷……”伏在一边大哭。
杨化成得的是肺癌,而且是晚期,癌细胞已扩散到了全身各组织器官,救治已无能为力了。
杨化成伸出手拭掉杨乐的眼泪:“我得的是什么病?”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程英说道:“一点小毛病而已,是你从前积劳成疾,现在你一轻松,它们也想轻松,出出血而已,没事没事!”
杨化成盯着程英,缓缓地说:“你骗我,你的眼睛已出卖了你,你呀,跟我说实话吧,人总有一死,只是早晚而已。”
三人不吭声。杨化成恼了,对杨乐说:“告诉我,我是军人,抗得住,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曾权知道瞒也不是办法,低着头小声地说道:“肺癌!”
杨化成“咦”了一声:“又是癌这个龟儿子,它可要了我红袖一条命,现在,现在……轮到我了。”说完,叹了一口气:“累啊!”轻轻地闭上了眼。
当晚,程英向韦世清发了一封电报,要他马上赶到香港看望杨化成。
杨化成认三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死神的影子,他吩咐杨乐给他买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放在家中,杨乐含着泪应承下来。
昏迷。昏迷。昏迷。一连几天,杨化成陷入昏迷之中,他的脑海中似若有林锋在呼喊他,又似若有陆皓月在牵他的手,又似若楚红袖和他嬉闹,他的嘴含糊不清地叫着他们的名字……可以说是胡话连天。
这天,杨化成奇迹般地醒了过来,脸上红光满面的,他也觉得精力亢奋……这是典型的回光返照现象。程英、曾权和杨乐泪水盈眶,他们都知道,这一天也许是杨化成在尘世的最后一天了。
杨化成感觉到精神在一点点地消失,他似若看到林锋和陆皓月向他伸出了双手,要和他热烈拥抱。
“我是英雄!我是司令!我要出去走走,出去看看!”杨化成吃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慢慢地下床穿鞋。杨乐向前帮他,程英和曾权赶上去搀扶他,但都被杨化成推开了。
“我……我自己来!我能动,我……我能走!”杨化成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每走一步,他感觉到摇晃得厉害,好像踩在一堆棉絮上,虚无漂渺。
他望着西天玫瑰色的晚霞,仰天吟道:“琼楼……玉宇……我……我要乘风……归去!”摇摇欲坠,但他努力地撑住了,一步一步,又一步又一步……杨化成都努力地走着,面带奇异的笑容。蓦地,他慢慢回头,问:“杨……杨乐,我……我的棺材准备好没有?”杨乐点点头。
杨化成说了一句:“好……好!我要回去!”程英连忙叫来小汽车。
杨化成似若看见楚红袖拉着杨霸的手向他伸出了双手,笑容满面。
杨化成低沉地说:“等……等……我……我马上来!”杨化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杨乐、程英和曾权急忙去搀扶。杨化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我……能……站起来。”挣扎了一阵,但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程英等三人一拥而上,把杨化成搀进了小汽车,小汽车飞一般朝别墅驰去。
从汽车上下来,杨化成颤巍巍地一步一步走向那漆着暗红色漆的棺材。
程英哭得一塌糊涂,扑在曾权怀中,抽抽咽咽的。杨乐的泪水顺着脸庞滚滚而下。
“我……我……我……是……英雄……”杨化成踩到一条凳上,向棺木里伸出了一只脚。他似若看见楚红袖的双手已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他觉得全身的力气快要散尽,“扑……”一大口鲜血喷出来,摇摇欲坠。
“爹……”韦世清叫着冲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数十个穿西服的警卫。
杨化成头猛地一颤,缓缓回头,直盯着韦世清:“好……好……”一头栽了下去,倒进了棺材中。
“爹……”“少爷……”“杨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杨化成的双眼已经合上,脸上露着微笑。一代枭雄走了,带着好运气走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