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乃逊的表情开始认真了起来,他的眉头拧在一起。可是,这种态度的转变只在一瞬间。很快他就恢复原状,用略带嘲弄的语气说:“你们是警察的话,那将会是无案不破的。这么早你们就发现了可爱的玛法朵姑娘,实在令人惊讶。真是伟大的行为啊!不过,横竖你们都会发现的,只是一早一晚的事。那接下来,你们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呢?” 万斯无视他的质问,自顾自地说:“我们还找到打字机和那本德拉卡被盗走的笔记本。” 这时的亚乃逊的态度立刻警戒起来。
“不会是假的吧。”亚乃逊眼神狡黠地望着万斯,“你们在那里发现这些物证的?”
“这楼上——顶楼房间。”万斯向上指了指。
“啊哈!这是侵入民宅。”
“是这样的。”
“不过,”亚乃逊以嘲讽的口吻说,“就算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摆在眼前,那也不能断定这件事是哪一个人做的。打字机不像衣服鞋子那样合身只属于一个人。德拉卡的那本笔记本或许是被人偷来塞进顶楼房间的——尊敬的万斯先生,单凭这些东西,你根本不能判定哪一个人有罪。我想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是这样,我们还需要靠机会和运气。不过,现在我们打算从主教杀人时,可能在场的人着手调查。”
“那些所谓的证据太薄弱了。” 亚乃逊声嘶力竭地反击道,“从法律的角度说,那些东西对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是的,或许我们可查出凶嫌为什么选择主教当绰号的原因。你认为呢?”
亚乃逊立刻愁云满脸,显示出深入思考事情的样子,“是啊!或许有用。我也一直在想这个原因。”
“是吗?你也在想这个原因吗?”万斯盯着亚乃逊说,“我还有一些没有告诉你的证据呢。那么,到底是谁将可爱的玛法朵姑娘带到德拉卡家的壁橱里并且关起来呢?我们能够知道那个人的样子。”
“啊!病人康复了吗?”
“是的!完全没有问题。事实上,非常顺利。因为,我们比主教估计的早24小时发现了她。我们捷足先登了。”
亚乃逊不再说话,神经质似的摇晃着双手,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他问道: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所有的证据,都可能是在引导你们做出错误的判断,浪费你们的时间……”
这时,万斯沉稳地说:“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知道谁是凶嫌。”
“你的说法,让我更加不寒而栗。”此刻的亚乃逊似乎已经失去了自制力,他的语气充满怨恨和挖苦,“如果你这样绕来绕去,而最终箭头指向我就是主教的话,那我绝对不承认……很明显那一晚是主教把西洋棋子拿到德拉卡夫人家。而当晚我一直跟蓓儿在一起,12点半才回家。” “是你自己对小姐讲12点半吧!就我想象,当时是你看着自己的表对小姐讲几点的。我想再问你一次,当时到底是几点呢?”
“的的确确是12点半!”
万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指弹了一下烟灰。
“那么,亚乃逊先生,你的化学水平如何呢?不需要过谦。”
“大概算是一流的吧!” 亚乃逊微笑着说,“你们都知道,那是我专攻的学术科目啊。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今天早上搜查顶楼房间的时候。那个钉在墙壁上的架子上,不知道谁做过氰化实验。化学家用的防毒面具跟其它用具都摆放在那里。离近一点,有一股浓厚扑鼻的巴旦杏味道。”
“看来我家顶楼真是座宝山啊!蕴藏着无数的宝藏,简直像北欧神话中恶魔罗基的巢窟。”
“的确如你所说,”万斯回答,“那里是恶魔的巢窟。”
“就像近代福安达斯博士的实验室……不过,你觉得他拿氰酸用来做什么呢?” “这就体现出凶嫌他细心的地方,如果事发,他可以免受痛苦,直接从人生的舞台上消失。不可置疑,他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周详到位。”
亚乃逊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对凶嫌来讲真是准备周全。在被迫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己解决,不必麻烦别人。嗯!真细心啊!”当他们的话题谈到这里时,教授以一位老父亲怜惜儿子的悲凄眼神望着他们,眼神里的痛苦似乎在场的任何人都能够体会得到。
听到这些对白之后,教授似乎不堪忍受痛苦,他用双手遮住眼睛,然后开口说话:“席加特!有很多伟大的人物都认可自杀——”教授说完这句话,就讲不下去了。亚乃逊带着嘲弄似微笑说:“连蜜蜂的脑袋里都不会赞成自杀。依自由意志尼采提倡死的功德。
Auf eine stolze Art sterben.wenn es nichtmehr moglich ist,auf eine stolze Art zu leden.Der Tod unter den verachlichsten Bedingungen,ein unfreier Tod,ein Tod xur unrechten Zeit istein Feiglings-Tod,wir haben es nicht in der Hand,zuverhindern,geboren zu werdena:aber wir donneh diessen Fehler-denn bisweilen istes ein Fehler-wieder gut machen.Wenn man sich abschaft,tut man dieachtungs wurdigste Sache,die es giebt:man verdientbeinache damit.zu leben.——这是我以前读过《偶像微明》中的一段。这一段真是让我毕生难忘,这是多么健康的座右铭。”
万斯接着补充道:“尼采之前,也有许多著名的前辈肯定了自杀的正面价值和意义。斯多噶学派的梭洛,他留下了许多拥护自由意志死亡的赞歌。还有像克席达斯、耶比库帖上、马鲁卡斯、卡朵、康德、费希特、卢梭等人都曾为自杀提出辩论。对了,还有叔本华他对英格兰视自杀为罪恶的事情,提出严重抗议……不过,到今为止,这个问题仍然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总之,这类问题属于学院式的议论话题,各人所持的观点不同。”
教授悲哀地点头赞同:“谁都不知道在最黑暗的时刻,人的内心深处会发生什么。”
马克汉在这场争论中越来越急躁不安,原来心存警戒的希兹,现在开始放松自己的精神。我实在不了解万斯在这场议论中的用意,这种辩论对事情的进展有什么帮助呢?我看得出来亚乃逊并没有陷入圈套。但万斯似乎也并不着急。他的表情让人有种事情进展很顺利的感觉。不过我还是注意到在万斯冷静的背后,他似乎极度紧张,这一点从他全身崩紧的肌肉中能够看出来。这一连串可怕的事件,最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结局呢? 不管怎样,结局终于来临了。教授说那句完话,大伙儿陷入了一阵子沉默,最后亚乃逊开口说道:
“万斯先生,我想,你已经知道主教是谁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讲出来呢?干嘛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呢?”
“不着急!”万斯慢条斯理的说,“现在还有几处漏洞,我还在想如何把二三个漏洞连接上——你知道,陪审团的意见总有分歧,他们的着眼点不同……啊!姑且不管这些!这葡萄酒味道真棒!”
“葡萄酒……啊!原来如此。”亚乃逊望着其他人的玻璃杯,然后回头用不耐烦的眼光看着教授问:“我从什么时候变成禁酒主义者了?” 教授被亚乃逊吓了一跳,他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站起来。 “抱歉,席加特,是我的疏忽……不过,我记得以前你早上不喝酒的。”教授走到架子前,拿出另一个杯子,然后缓慢地往杯子里倒葡萄酒,我注意到了他的手势很奇怪,然后教授把杯子放在亚乃逊面前,并在其它的杯子里斟满酒。
当教授正要坐回原来位子时,万斯惊讶地大叫一声。然后,他弯着腰,向前倾着身体,把手按在桌子上,惊讶地注视着对面的壁炉。
“天啊!我刚刚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它呢……你们看,多棒啊!”
这个出人意料的举止,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吸引万斯的地方看过去。
“杰耶利尼的饰板!”万斯几乎喊起来。“完美的枫丹白露的妖精。它在十七世纪战时,已经被破坏了,我只在巴黎罗浮宫看过这……”
这时的马克汉满脸通红,愤怒不已。我虽然非常了解万斯的个性,他对珍贵的古董偏爱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但是坦白地说,我实在无法解释他这种行为。在这样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悲剧场合中,万斯还有闲情雅致欣赏艺术品。
迪拉特教授也皱着眉头,质问万斯。
“不管你是多么爱好艺术,但是你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谈论艺术作品,妥当吗?”教授语气严厉地批评了万斯。 万斯脸红耳赤地垂下头来。他似乎为逃避大家责备的眼光,他开始专心地把玩玻璃杯。 万斯说:“我很抱歉。”
迪拉特教授大概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分,为了掩饰这场尴尬,他解释说:“那块饰板,只不过是罗浮宫的复制品。”
这一瞬间的气氛令所有人都很难堪,大家都不自觉的随着万斯拿起杯子靠近唇边。
这时,万斯瞥了一下桌上的情景,突然站起来,径直走到窗边,然后背对室内仁立不动。我无法理解他这样离席的举动,正惊异地注视万斯,几乎就在同时,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桌角狠狠地撞在我的腰眼上。
疼痛感使我立刻跳了起来,只见对面椅子上的人突然失去控制地倒在桌上。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我们都被这个情景吓呆了。马克汉就像雕塑像一样一动不动的盯着桌面。希兹瞠目结舌,一言不发地紧抓椅背。 “究竟发生了什么?”
亚乃逊惊叫起来,把大家从魂不守舍中唤醒。
马克汉绕到桌边,弯下腰来察看迪拉特教授,他已经成为一具尸体。
“亚乃逊,快去叫医生来!”马克汉急迫地下达命令。
万斯望了望窗外,脚步沉重地走回椅子上。
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不用去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教授做过氰化实验,他早就准备避免痛苦,早点死去——主教事件到此为止。” 马克汉茫然地望着万斯。
“我从帕第死后开始,就已经知道一大半的真相了。”万斯继续向大家解释道:“不过,直到昨晚,教授打算将所有的罪状都推到亚乃逊身上时,我才完全确信我的判断。”
“你说什么?”亚乃逊从电话边折回看着万斯。
万斯点头说:“事情就是这样。教授要陷害你。一开始,你就是他的牺牲品。教授暗示我们,你就是凶嫌。” 亚乃逊并没有太惊讶,反而表现出一幅早就知道此事的样子。
“教授很讨厌我。”亚乃逊说。“他嫉妒我与蓓儿的关系。他的记忆力正在慢慢衰退。——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就知道。教授的新成果全是我帮忙完成的。我在学术界愈出名,就愈招致他愤恨。当这些恶魔行为发生后,我曾怀疑他。但是,我做梦也想不到他恨不得让我死。”
万斯站起来向亚乃逊伸出手。
“一切的危险都已经结束了——很抱歉我先前对你的无礼行为。这是战术问题。你明白吗?在我们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我想让对方自己低头认输。”
亚乃逊忧愁地笑着说:
“你不用抱歉。我知道只有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所以我能够体会到你对我的冷言冷语,是你的策略。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在做什么,但是,我只有竭尽全力照你的暗示配合你。但愿我的演技不错。”
“嗯,你演的非常好。”
“是这样吗?”亚乃逊似乎不能理解地说:“教授既然已经认为你怀疑的对象是我,那他为什么要喝氰酸自杀呢?这一点我实在不理解?”
“是的,这一点,恐怕永远是一个谜了。现在没有人能知道他的想法,”万斯说,“或许他害怕那个小女孩会对他有不利的证言。也可能是他早就识破我们的伎俩。甚至有可能是突然悔悟不该陷害你……就像我们刚才听到的教授自己所说的那样,在最黑暗的时刻,谁都不知道在人的内心深处会发生什么。”
亚乃逊思考了许久,然后用锐利的眼光注视着万斯,“大概是这样吧!不管怎么说,一切就这样结束吧……谢谢你!万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