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再三,校场上只听一支支箭“嗖”“嗖”“嗖”而过,“咚”“咚”“咚”尽数插在垛上。起先还有些素来与文生走得近的公子们从旁叫好,看到后来,校场上居然鸦雀无声,众人都已呆住。
从文生射出的第一箭起,校尉范朝就已经开始在心中暗暗称奇,作为众公子的箭术老师,这样的成绩便是让他来,不,便是让他专门训练一个月以后再来比试,也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这真的是平时里那位经常射出七环八环的少年公子吗,范朝不能忍住心中的疑问。
一刻时间倏忽过去,拔箭的兵士还未报数,成师已经大声宣布:“除第四箭射飞外,其余十九箭全中。”
全志两条眉毛几乎拧到一起,嘴里喃喃:“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建丰同样又惊又气,嘴巴紧紧地抿着,右手的拳头直握得小臂上已经青筋突起,文生作为世公子,明明比自己年幼,却自出生起便样样占先,建丰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而自己在箭术上素来精进,更是年长文生四岁,即使这样,在现在的场合里,建丰依然完全没有胜过文生的把握,焦虑之下,手心里已经微微冒出汗来。
“大公子,”副校尉王进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建丰身边,低声唤道,然后靠近前去,在建丰耳边说了几句。
建丰听着,嘴巴慢慢放松起来,心跳也逐渐平缓。听完对着副校尉王进点了下头,抬眼看了一眼文生,又回复到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三位比试者,公子建丰。”校尉范朝说道。
建丰却不着急走到场中,反而折回场后,从一排弓箭中重新挑出一副明显比他原先手上的那副大了一圈的,握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却又放了回去,再选一副,还是掂了掂重。然后将弓竖起,背在肩上,拿上与这副弓相匹配的重箭,走回场中。
成师和全志都是伸长了脖子去看,不过一个是皱了眉头,一个是笑意直挂在脸上。文生站在场边,也皱着眉,盯着正走回来的建丰,知道此刻建丰正信心十足,却对建丰的应对之法暂时还摸不着头脑。
“开始。”范朝宣布。
建丰身体站直,脚稳稳地踏在地上,背部绷起,左手前伸握弓,右手搭箭,然而,却将箭头指向了天上。
原来如此!对于大公子建丰的打算,文生顿时了然于胸,大喝一声:“众兵护住头部。”
二十名兵士都是称公师下的精兵,日日训练,突然听到公子军令,想也没想,前一行兵士马上将手中的盾牌举过头顶,后一行马上用箭垛护在头上。
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建丰的第一箭已经射中了第二行一个兵士的箭垛,众人里这时才传来一片“啊”声。
在一刻里,建丰不断拉开重弓,箭矢纷纷击中兵士护头的用具。盾牌由生铁制成,箭矢击中而不能入。击到箭垛上的,却都全部稳稳地插进去了。
这一段时间里,文生明显地感受到了兵士们心绪的变化。第一瞬间是迷惑,继而是庆幸,再往后是则是明亮的愤怒和深沉的悲伤。
一刻钟尽,建丰停止了射箭,文生也终于忍耐不住,往建丰、全志两位庶公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建丰哥哥,你……刚才那样极容易伤及兵士性命的。”
“这种比箭方式,不正是你想出来的么。难道,世公子的意思,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建丰下巴一抬,反问回去。
“我……”文生结舌。
两人间的比试由射击静止的箭靶比较环数一争高下,变为射击起伏不定的箭垛进行较量,文生是邀约在前,赢得光明磊落。但是严格来说,建丰的法子也并没有事前被排除在两人的约定之外,算不得违规。只不过将公子间日常的比试,变成了以兵士性命为注的争斗,对文生来说,实在太过狠辣。
对于建丰而言,既然这局比拼得在规则上不落上风,更是顺带再用“州官”和“百姓”的对比来暗示两人的嫡庶之别,以退为进,反而将了文生一军。
“大哥说得对!更何况,王师皆由王族供养,为王族丧命,既是尽忠,也是本份。”全志插嘴补充。
成师原本正被建丰的回复气得有怒难发,此刻听到全志的插话,刚才紧绷的眉头终于陡然一松。
全志说话中看到成师表情变化,越说越没有底气,猜测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说错了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完,转头去看大哥建丰。看到原本皱在成师脸上的眉头,已经转移到了建丰脸上。
果然,文生借着全志的话头,跳过建丰反问中的发难,说道:“哥哥说得不对。庄伯有言,王室之威,在乎王德;父王也说过,民为君本。非因战而损兵,非因过而伤人,就是不对。”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全志大喊,“周文生,你不要拿庄伯和父王来压我们,这世上哪里有不牺牲兵士的将领。你就是妇人之仁!即使你是嫡子,你也只是被乳妈带大的嫡子,是被只会讲乡野故事的乳妈带大的孩子!你连亲妈都能克死,又怎么配说王德……”
“周全志!”文生大怒,在怒喝声里朝全志举起了左手里握着的长弓,右手一把将弓弦拉满。
全志也好不含糊,右跨一步站开,也将弓箭举起,右手勾住弓弦,捏住箭尾,蓄势待发。
成师见状,立马侧转过身,对着两位公子之间的空场搭箭上弓,拉满弓弦。成师是臣子,终将是不敢把箭矢对准王室公子。危急时刻,如果全志真的向文生放箭,成师也能马上向来箭所经之途追上一箭,只求能侥幸以箭射箭,将来箭打偏。毕竟——文生虽然拉满了弓,但是弓上并没有搭箭。
几位公子居然在校武场上弓箭相对,范朝心里只觉得这简直是来自祖宗的惩罚,急急喝令兵士带着盾牌站到两位公子之间。
一方场地上三方人马,就这么剑拔弩张着对立而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