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营帐里,燃烧起十八枝牛油蜡烛,照亮了营帐中的每一个角落,烛光摇曳,将几个人的身影投射在布蓬面上,隐隐散发出一种诡异和阴森的气息。种师道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黄天蹲在地上,在周功明的配合下将林重的铠甲连着衣裳一同剥去。又叫周功明取来四枝蜡烛照在身旁,明亮的烛光淡淡的洒在林重****的身体上。由于林重是仰面躺在地上,黄天只好从林重的脚趾处抚摸和拿捏,他的双手灵巧如织女绣花般游走着林重身上是每一个关节和骨节。渐渐地额头上沁出汗珠,他没时间抹去,神色极为紧张,紧咬着唇,又过了一会儿工夫,唇边都已沁出血丝。这时他的手指已经到了林重的下颔,凭着手指的感触他准确地判断出林重下颔颔骨严丝合缝并没有受过外伤。就连最致命的五脏六腑也显然没有受过内力的侵袭,黄天实在想不到林重致命的原因。一边思索,手指一边沿着下颔,上嘴唇,过鼻梁,探两腮,査颧骨,视双目,抚额头,又滑到林重头顶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一丝一毫的异样。
种师道只看见黄天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虽然心中着急却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垂首立在一旁。忽然悄悄附在周功明耳畔吩咐了几句,周功明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出营帐。不大工夫便折身回来,手里拖着一个木盆,盆里浸泡着一条毛巾,轻轻拧了几下毛巾,为黄天抹去脸上的汗水。
黄天叹息了一声,轻声说道:“翻身。”周功明会意,托起林重的左臂将林重的身子翻过来。
种师道险些惊呼出声。
黄天看了一眼种师道。他心中的惊讶绝不亚于种师道,因为在林重的后背大椎骨第五节和第七节之间突起一块椎骨,知道这块椎骨一旦断裂必会造成窒息身亡。明净如水的眸子里闪烁着精明的智慧之光,指了指林重背部断裂的椎骨,“这就是他的致命伤,凶手武功造诣奇高,一出手便把林将军置于死地。而且更令在下奇怪的是凶手在正面出手,也就是说和林将军面对面,可是林将军却无还手之力,突然之间椎骨便被扭断。以在下的经验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元帅的论断必定比在下高明。”
种师道微微一笑,“黄先生过谦了。医术方面的见解本帅难以和你比肩,不过对于武学方面我却有一点点见识。对与不对,尚请黄先生指教。”
黄天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咳嗽了一声,打起精神来,向种师道一拱手道,“请元帅示下,也好让在下长长见识。”
种师道在黄天面前也从来不加掩饰,“先生说林将军与先生正面敌对,那么凶手的手臂一定很长,至少超过了一般人,应该有三尺长短。从林将军背后断裂的椎骨上看来,凶手也一定精于鹰爪功,五指如钩在一瞬间拿捏住林将军的椎骨,又在瞬息间加大力道扯断椎骨。据我所知施展鹰爪功对付林将军的这一式‘鹰喙手’的招式应该是,力灌双腿并立以稳住上半身的晃动,扭身往林将军的身侧绕过,直取目标。我观测林将军的手臂应该有二尺半,也就是凶手至少要站在林将军二尺半开外,否则凶手还没出手,林将军已经扭断他的脖子了。”
黄天赞赏地点着头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凶手在半尺的距离短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击命中目标。”
种师道又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还有两个疑点,我不明白。”
黄天疑惑地“哦”了一声,“请元帅相告。”
种师道左手比划着,神色极为严峻。“凶手精于鹰爪功,林将军也精于鹰爪功,难道这仅仅是巧合吗?既然两个人都擅长同一门武功,那么彼此间只要一出手便可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应变,可是林将军却毫无还手之机。淮南鹰爪门门主‘大力神鹰’白千秋年过六旬,早已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他一生只收过三个弟子,大弟子方勤武年岁只在二十五岁左右,二弟子、三弟子也绝不超过二十岁。若要把鹰爪功练得出神入化少说也得二十年的时间,凶手的这一招‘鹰喙手’显然已达化境和林将军不相上下,如此一来便可排除鹰爪门弟子的嫌疑。江湖上以‘鹰爪功’成名的人物并不多。”
黄天早年悬壶济世,走遍大江南北,见闻广博,当下抚掌道:“白千秋的师弟王南阳年国四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过此人却是个矮子,手脚极短,决不是凶手。‘金刀鹰爪’康明明以白道大侠自居,修建庄园,不在江湖上浪荡,他好好地做他的富家翁,似乎也没必要在干江湖上的勾当。‘紫衣侯’封常清是朝廷外戚,位高权重,他要杀人,也犯不着亲自上阵。刑部的‘修罗鹰手’洪天都身居要职,为人也还算刚直不阿,不至于干出暗杀的事情。在下只知道这些人都是精通‘鹰爪功’的高手,但他们每一个人都似乎和林将军之死没多大关系。”
种师道坦诚地道:“实不相瞒,本帅知道的‘鹰爪功’高手也就只有先生说的这几位。本帅的另个疑点就是面对凶手的猝然一击,为何林将军面色如常?”
黄天“嗯”了一声,种师道不说他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一节。“按理说,林将军看到凶手一定会神色剧变,可事实却正好相反。是不是可以定论说,林将军和凶手原本就是熟人?林将军坦然受死。”
种师道颔首道:“这种解释也说得过去,似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首先二人早有交往,以至于凶手出现在面前林将军也不觉得奇怪。凶手就在林将军的疏忽大意之下发起致命一击。”
黄天心念数转,又迎着种师道的论断推测道:“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来找林将军?也就是说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以至于他要痛下杀手枝林将军于死地。在这间营帐里并没有凶手留下翻箱倒柜的痕迹,甚至连足迹都没有遗留,说明凶手的轻功也很不错。我要说的是凶手似乎并不是为了某件东西而来,而是要杀了林将军灭口。”
种师道无不忧心地思索着,“难道林重的死真和侠儿说的‘珍珠衫’有关?”这句话,他不愿意说出来,知道珍珠衫的人越少越好。
黄天也不再说话,一时间营帐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风在外面呼啸而过的声音。
种师道忽然问周功明道,“你看见凶手了吗?”
周功明神色恍惚,大半天才回过神来,诚惶诚恐地道:“小的当时正在记录当天的演武情况,只听见有人闷哼了一声,分不清楚是谁发出的声响。小的急忙从旁边的营帐里奔过来,在进入这个营帐时外面一条白色的人影正在施展轻功想要逃走。小的来不及声张,匆匆进来就看到林将军倒在地上。”
种师道心下狐疑,“侠儿今夜穿的正是一袭白衣。”继而又想道:“侠儿绝不可能向林重下手,一来侠儿不会鹰爪功,二来,以侠儿的武功即使在最有利的情况下出招,林重绝对有机会出招反击。”越想越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又问道,“你就只见到一个白衣人影吗?”
周功明坚定地道:“是,不会错。当时只有一条白衣人影飞奔远走,在夜色下极为显眼,小的绝不会看错。”
种师道眼见黄天一脸郑重地望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而且是极重要的话,心下会意,挥手屏退周功明。
黄天轻浮颔下的髭须,“在下不知道该不该讲?”
种师道冷静地道:“先生若是看出了端倪,就尽管直说。”
黄天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重大决心般,“那个井少侠的伤势和林将军的致命原因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个人所为。”龙门承侠在军中的事,黄天也是知道的。他又说道:“侠儿带回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些本不是在下一个医官的身份所该知道的,但元帅对在下恩重如山,在下不得不说出心中疑点。”
种师道一点头,的确是这样。今天黄昏的时候龙门承侠背着一个伤重昏厥的少年和一个娇艳的少女回到军中,只说是才相识的朋友。在种师道的印象中龙门承侠根本没有朋友,今天在幽幽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龙门承侠根本来不及说就匆匆回到他自己的营帐救治重伤少年去了。
想着今天龙门承侠的反常举止,种师道下定一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