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曾经做过无数有关她的梦,到如今也不过只是午夜梦回的一点儿慰藉。
杜丹青不知道说什么。她心跳得很不安稳。虽然顾柏生一而再的告诉她不过一个梦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她自己也在和自己说,杜丹青,你不要杞人忧天。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自己的脑子。眼前翻来覆去是那一枪射向江鼎文的情景,是他鲜血直涌倒下的情景,是他低低在她耳边温言的情景。
她就像困在了自己的一个梦境里,难以自拔。
这不该,这很荒谬。可她管不住。
外头有轻微的敲门声,顾柏生落在她身上的眼略略收了回来,走过去拧开门柄。七嫂立在外头,端了碗汤进来。
“太太说不来打搅了,这药是刚才那医生让熬的,趁热喝了吧。”
顾柏生接过来,鼻端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弥散开来。杜丹青也是闻到了,她眉间微皱,转过脸来对七嫂微微一笑:“多谢七嫂。”
“有什么事就喊我。”
七嫂有点儿忧心的朝她一望,走出去带上了门。
顾柏生吹了吹热气,把那药就端到了杜丹青面前:“我刚才出去的时候也和医生聊了一会儿,那医生虽然是西医,对中医也有一定的了解。中药治本,他也建议你看中医比较稳当。”
杜丹青也不推拒,他把碗推到了面前,她就就着碗沿喝了一口。只是苦味当真难咽,梗在喉咙口像粘住了似的,怎么也吞不下去。更隐隐有欲呕的冲动。
顾柏生忙从口袋里拿出块包得漂亮的糖果,剥开七彩纸外衣,他把糖果送到她手心底:“一气把药都喝了再吃糖。”
杜丹青垂眼望见手掌心里那小小一块方糖,还是小时候才见的水果硬糖。大概现在是想买也买不到了。
微微诧异的眼投到他面上,她问:“哪儿来的?”
顾柏生就稍稍笑了,吹了吹热气,拿汤匙舀了一些药汁尝了温度。
“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将药放进她另外一只手的掌心里,他长睫微抬,眼底里隐隐有着笑意。
那样纵容宠溺的姿态,烫得杜丹青脸色一僵,她垂下眼去,把小半张脸都埋进了汤碗里。倒不是真迫切好奇的想要知道那水果硬糖的来历,只是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见她把药喝得涓滴不剩,顾柏生接过碗来放到一边,笑微微抬手就要去捏杜丹青的鼻尖,嘴里边说着:“瞧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就告诉你......”
待他指尖就要触及到她面上,杜丹青脸稍稍一侧,躲开了他过分亲昵的举动。顾柏生面容一顿,手晾在了半空,话也是说不下去了。
“顾哥哥。”她有些为难的抬眼看他,继而又垂下了眼睫,眼睛落在自己放于膝上的一双手上,左手掌心里还躺着披了七彩纸衣的水果硬糖。小小一枚,是小时候每个女孩子爱极的模样。
“一开始我以为,我还是你的女朋友,我们和好了。可是我现在觉得,我们应该只是朋友。”
她语速飞快,几乎不停顿的把话说完。不敢抬头去看他,杜丹青只觉得他落在她身上的眼光生寒,或者还有伤心和失望。
杜丹青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可是这两天,她越是和顾柏生相处越是感受到他的好。人不能那么自私的,她清楚明白自己此刻心底里的人是谁,那就不能再模棱两可的霸占另外一个男人的心。她不想要拒绝和为难别人,可她也不想要拖泥带水的不敢不脆。
良久,就在杜丹青以为他不会说话,顾柏生低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他说:“我知道。”
他说:“我们是朋友。”
他说:“只是朋友。”
杜丹青就想到那一天江鼎文和她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她不要想着他会对她负责。心就一揪一揪的发疼。
越是发疼越是鼻酸,越是想那梦境里骇人的一幕幕。
她转过脸去,眼底里是风卷帘动起起伏伏的阴影,像极了涛卷浪翻,落在人身上,一阵一阵的,是风云变幻的无奈。
彼此再无话说,沉默就成了必然。只听见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帘子飒飒的响声,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彼此仍旧沉浸在各自的沉默里。杜丹青转动了下眼珠,抬睫朝顾柏生看了一下。
他久久落在她身上不回的眼便动了动,似乎是有叹息的,他站起身走了过去。
顾柏生捏了话筒,问道:“喂,找哪位?”
不晓得对面说了句什么,下一秒顾柏生的脸色就变了,像是下意识的,他转眼冲杜丹青掠了一眼。丹青察觉到那眼神,就顺着他回望过去。顾柏生躲避一般忙又调开了眼去。
顾柏生眼眸流转间这一来一去太不寻常,杜丹青心底里生起疑惑。这个电话俨然是和她有关的。
杜丹青站起身,走到顾柏生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顾柏生一见她过来,捏着话筒的指一紧,跟着就与对方道:“我知道了,就这样。”
他极快的切断了电话。那神情,显着是要遮掩什么的样子。杜丹青更是怀疑了。
她低眼在那旧式样子的座机上溜过一眼,继而抬了眼睛,稳稳落在顾柏生脸上:“除了什么事情?我爸打来的?”
顾柏生眼眸间一闪而过,他顿了一下,望定了杜丹青询问的眼。眉间略带沉重:“杜伯父身体有些问题。”
杜丹青愣住,不信道:“怎么可能?我爸的身体一向不错!”
“丹青!”顾柏生略重的喊了她一声,“杜伯父年纪大了,总不像年轻的时候。”
杜丹青怔在那里,眼眶间微微一红,鼻端就酸了。是啊是啊,父亲总是老了。她都瞧见好几回他鬓间的白发。
忽而转到衣柜那边,她翻箱倒柜起来。顾柏生忙走过按住她:“你干什么?”
“我要回去!立刻回去!”
“丹青!”顾柏生欲言又止的喊了她一声,按在她腕上的手犹豫中不晓得是该松开还是继续阻止。
“我爸进医院了吗?刚刚是我妈的电话还是刘嫂?你怎么不让我接呢?”她有点儿慌,一叠声说着话,想着念着,杜丹青又突然冲到座机边上,抓了话筒就要拨号码。顾柏生拉住她,箍着她肩膀道:“丹青,你冷静点!伯父没大问题!就是,就是血压有点儿高。”
他说得有些不连贯,打了个顿,杜丹青将信将疑的望着他:“只是血压有些高?”
“对!晚上大概还喝了点酒,一不注意就有点儿昏了。”
杜丹青不大信:“我爸晚上不大喝那么多酒。除非钟伯伯过来。”
“也许就是钟伯伯上了你家去,两人一时高兴就没注意。”顾柏生顺着她的话说,心上稍稍松下口气。
他的眼色神气皆是不大对劲的,杜丹青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不再接话。顾柏生被她看得不太自在,微微挑高了眉梢道:“你不信我?”
杜丹青动了下唇角,反过身去把衣柜的门关上了,从边上的箱柜里拿出一只皮箱子:“我没有不相信你。”
说着,拉开了皮箱的链子,她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先是她带过来放在箱柜上的一些小物件,随后又一次打开衣柜,一件一件衣服拿出来,她开始叠齐整了往箱子里放。
顾柏生站在边上望着,不能阻止,又不想就说,我送你回去。
“我在这里住了两天,也该回去了。原来我爸也不是很高兴我过来W市的。”杜丹青把最后一件外套放进去,拉上拉链。站定在顾柏生面前微微一笑。
他在撒谎。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手机一直放在身上,家里倘若有什么事,无论是她母亲还是刘嫂都喜欢打她的手机而不是顾家的电话。杜丹青自然不晓得刚刚顾柏生接的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他既然有意瞒着她,她再怎么追问,他不肯说也是没有办法。只是,原本她来W市的目的是为了江鼎文,既然江鼎文不在这里,她也没有什么好留的。顾柏生对她的感情隔着一层纱丽似的,恍惚摇曳,她不敢去碰触更不能去碰触,或许离得远一些会比较好。倒不如就顺着他的谎话走下去,也算替各自找了石阶好往下走。
顾柏生面容有一些僵硬,他立在她面前暂且不让她走,一双眼沉甸甸压在她肩上,他问:“一定要这么干干净净么?”
杜丹青抿了抿唇,清亮的眼睛直望到他眼底里她的身影。她说:“顾哥哥,我心里有人了。”
鼻尖似乎又闻到了玉兰花的香味,顾柏生像回到了几个月之前,阳光被浓密的玉兰树叶隔成细细碎碎的闪烁,耀得人眼睛疼。而她就在他身边,平静却坚决的对他说,我只是想,你是不是也该多一个选择。冷静的想一想,我是不是适合你,而你,是不是真的非我不可。很多时候,习惯会让你以为那就是答案。
而他是怎么回答的?顾柏生苦笑,那会儿他是说,如果我说不呢?
那这一回,他要怎么回答?而她又会给他怎么样的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