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会儿,她打算再次动身,放在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杜丹青按下接听键,是父亲打过来的平安电话。和父亲说了车子抛锚的事。她动动筋骨继续攀爬,待她上到山顶,半轮晕黄的夕阳已经垂挂在西山那块青峰上了。她站在阳台上面对青峰,那晕黄晕黄的落日,近的,就像一伸手就能够到似的。
半日劳累,是夜,她下了碗面果腹,早早就上床睡觉。可能是太过劳累的关系,居然出奇的好眠,多日来不踏实的乱梦颠倒竟没有再来捣乱一分。
第二天早上,煮了一份燕麦当早餐,她换上一身运动装,准备先去山脚下的小吃店来一份丰盛的午餐,然后去离小吃店不远的农贸市场和人砍价买菜回来煮。她许久不下厨了,不过想想,竟然也有些跃跃欲试。
山脚下的小吃店也开得有些年月了,挂在外头牌子上油污污一片,里面的桌椅板凳绽着黑亮光泽,桌角圆润,一看就是经久的物什。可尽管其貌不扬,东西却足够好。杜丹青走了一上午,胃里早就空落落,那一碗牛肉面上来,光香味儿就俘获了她大半的心神。再加上骨汤清鲜,杜丹青忍不住向对面小厨房窗户口看过来的店主竖起大拇指。
店家也是掌勺儿的,小店因小,就只有老板娘和店老板两个人。见着自己男人被夸赞,年约五十的老板娘给旁一桌的客人上了面,走到杜丹青面前坐下来道:“美女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被人叫“美女”,虽然知道只是生意人习惯的称呼,她仍旧免不了脸颊飞红,略略低头微笑:“是,第一次来。”
爽朗的老板娘吆喝一声,招呼新来的客人,站起来道:“那你可要尝尝我们的牛杂汤,味道不输广州原地的哟!”
杜丹青点头微笑:“那就来一份吧。”
“好嘞!老头子,一份牛杂汤!”高高亮起的京片儿嗓,飞扬流畅。
她弯着唇角低头继续吃面,耐心的一根一根捡着碗里的香菜。倒映在面汤的她模糊的脸蓦然一闪,像看到那个清俊好看的男人,嘴角含着宠溺的笑,一边点她的额头,一边把她的碗收到自己面前,极耐心极耐心的挑着香菜段儿。直到汤面上没有一根香菜段儿,他温柔的笑,把面碗推到了她面前。
“好了。吃吧。真是个小迷糊。”
手里的筷子“啪”一下掉到地上,杜丹青吓了一跳,睁大了眼往对面看,哪里有人影?哪里又有那样无奈宠溺的声音?
长长吐出口气,她伸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就像温情的段子总是容易被人忘记,悲情的结局就会一直惦记在心上。她最初的那段感情落差太大,才会一直耿耿于怀吧。细长的面泡在汤水里时间长了有点儿犯粗,她挑起一根放到嘴里嚼着,仍旧糯软有弹性。其实,生活也该是这样的吧,别看表面也别回头,不管后悔还是憎恨,一往直前朝前走,不论是以前还是以后脚下那条路是不会变的。
“来,美女,你的牛杂汤。”
大约是这个时间段的人不多,老板娘把汤在她面前放下,又坐了下来。
她刚刚有些发呆的样子一定很奇怪,不然,老板娘怎么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杜丹青抿唇礼貌的笑了笑,低头喝了口汤,脸颊又泛了些红。
“有心事?”
低垂的羽睫微微颤动,杜丹青不知道是到眼前这位老板娘看人太厉害,还是她方才太过失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着低头又喝了口汤。
“算我老太婆多嘴。美女,我是觉得你面善才和你聊聊,人生哪,不管有什么,别去看他,不怕死的一个劲儿朝前走就对了!”
说着老板娘两手一拍,就像把杜丹青心里那段过去和拍苍蝇似的都给拍死掉了似的,杜丹青不禁笑出来,明眸似水,指了指还剩半碗的牛杂汤,她笑:“您可不多嘴,要不是您推荐,我哪儿尝得到这么好的牛杂,就是……”
为难的看了看自己吃到滚圆的肚子,懊恼非常:“真恨不得再带上个肚子来装。”
“那有什么难!”老板娘乐得站起来,爽利的转到后台上去拿过两个塑料盒子,哗啦啦就把剩下的牛杂给倒了进去。
杜丹青瞠目结舌,一瞬间竟觉得,世上再难的事情,只要学这位麻利爽快的老板娘一样,翻手一覆,就都会手像那碗里半剩的牛杂一般,哗啦啦一下都给倒光解决掉。
这一顿吃得颇有价值,待她走出那家小店,竟有种身心舒畅的感觉。这多日来因江鼎文的出现而神经紧张,精神紊乱,她并没有哪一天是当真舒舒心心过的。此刻阳光灿烂,温度虽仍居高位,却也并不难以忍受。
拎了半盒子牛杂汤,她脚步轻松的朝五十米外的农贸市场走。老板娘替她把汤给倒掉了,说自己回家加水煮也可以很美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下午一两点钟的时间,菜市场里基本没什么人了。只寥寥几个摊子摆在那里。杜丹青很顺利的买到了便宜又尚且新鲜的菜,居然没必要和人练口才,砍砍价。
想她当年为了一毛两分钱在菜市场和卖猪肉的扯着嗓子大吵大嚷,从天文地理扯到哲学金融,那也是段辉煌的历史。
不知是不是因为面店老板娘的关系,当下再再想到那段往事,她已不觉伤痛委屈,只以为是一场陌生人的电影,而她恰恰好看过而已。所以想要重新生活,大概真的只有远离那个人,远离有关他的一切。
回来的时候小店已经打烊,时间差不多是午后四点多。杜丹青没有带表,也没有带手机,不过凭着太阳光的强弱勉强猜测。只是盛夏的季节,阳光也不尽可信的。
上山的时候见到西北边泛起了青黑色,杜丹青皱眉暗叫不好,恐怕要下起阵雨来。半山腰有一座凉亭,倘若她动作快一点,大约能在雨云过来前赶到那里。
她大概有十多年没这么没头没脑狂奔一气了,拎着两袋子的菜蔬食物,额上大汗淋漓,口鼻粗喘不息。她却觉得开心。许久许久未曾有这样淋漓宣泄的开心。
然而,这份高兴并未有持续过久,离山腰还有好长一段山路,大雨未有一丝通融,兜头浇了下来。杜丹青就近躲在了一棵树冠大的老树底下,那也免不了被淋个透顶了。原以为只是一场雷阵雨,很快就过去了,哪知道越下越大,刮风下闪,反而是尘嚣直上了。
风挟着大雨,雨点子就跟硬币似的砸到人脸上,渐渐的,杜丹青站不住脚,身边这棵两人怀抱的大树也开始东倒西歪起来。她突然想起前两天爸爸看报时候有提到台风会在这两天到达W市。
不觉心灰意冷,怎么偏偏就在这会儿。
仰头试图朝天上看过去,风雨大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又一阵极强的风刮过,头顶树枝“啪”的一声响,杜丹青还未来得及抬头去看,只见眼前一抹绿色影子闪过,她右边眼睛顿烧疼,雨水和眼泪分不清的直落在脸上。隐形眼镜掉了。
简直屋漏偏逢连夜雨,杜丹青欲哭无泪,手边的两袋子是食物是完全顾不上了,手机也没带。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干着的地方,一阵一阵狂风吹着,不多时她便开始瑟瑟发抖。尝试着想要迈开步子走两步,才放开抱着的树干,她便一个趔趄被大风刮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