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生遂急上前,抓住她的手往那开了水喉的清水下冲,又掐住了那伤口下一指位置,带着丹青往客厅里去,安置她坐下。他返身去寻药箱。
她确然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人,应急药箱还是他买了放在这儿的,此时找了出来,顾柏生拉过她伤到的指尖,拿碘酒擦了,撕开一枚创可贴给贴上。
叹息一声,顾柏生捏着她的腕子,很担心道:“丹青,你这样子我很不放心。”
顾柏生和父亲昨晚通了电话,父亲希望他尽快回公司帮忙,他的辞职信已经递出去,交接的工作也差不多,如若顺利大约两个礼拜之后就会离开绎幕,到时候她一个人,他本就不放心,此刻见到她这副样子,越加犹豫起来。
杜丹青却像是一尊泥塑般,整个人木然得可怖,低垂的眼,空洞的眸。呼吸清浅的像是停滞了一般。顾柏生说着话不见她答应,便捏着她的手腕摇撼了一下,那种感觉,好像他握着的不是她的手,是和她无关紧要的别人的手一样。柏生心下腾起一股疑骇,忙扶了她两肩要去看她低垂不动的眼睛。
突然闻得一声门铃响,顾柏生便下意识放了手,转头往门口看过去。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杜丹青浑身一哆嗦,像是受凉着寒一般,又像是神魂归附似的。只见她空洞的眸子里沁入一点亮色,丝丝生气浮了上来。
待顾柏生回转眼来,她已经站起来,直直往那门口去开门。
刘嫂拿了包站在门口,一眼瞧见杜丹青,手里的两个大提包都落到了地上,伸手捧了丹青的脸,骇道:“小姐?”
一错眼看到后面跟过来的顾柏生,忙把手放下,站到一边对顾柏生点了点头:“顾先生。”
柏生点头,道:“刘嫂你怎么来了?”
“老爷不放心小姐一个人,让我过来照料照料。”
刘嫂搀了丹青进门,让她在沙发上坐下,附在她耳朵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回过身来看到顾柏生站在身后,刘嫂很平常的对他点了一点头,转身往厨房去了。
顾柏生略略吐了口气,低头看杜丹青,似是比方才好一点。便把褶皱的眉稍稍松了一些,坐到她身边道:“身体很不舒服吗?”
“一点点,没什么大碍。”她声音轻柔,只透着一种疏远飘忽。顾柏生说不出那种感觉,吐着气点了点头,他站起来:“我给你倒杯水。”
杜丹青未有拒绝,坐在沙发上靠了半个身到扶手上,闭上了眼睛。
手心底有一枚药片,是方才刘嫂递给她的,沾着湿意。不知是晨间早露还是她或刘嫂掌心的冷汗。眼皮子略略抬起眯了条缝,她头很痛。像刚刚从鬼门关走一趟似的,把药极快的含在嘴里,在顾柏生走过来时坐直了身。
就着他递来的水把药咽下去,她歪靠在沙发上,微微的喘息。
她脸色很不好看,大病初愈一般;刘嫂突然到来,他两人之间隐隐约约的隐瞒,种种迹象都叫顾柏生心里猜疑不已。顿了顿,担心压倒顾忌,他终于还是决定要问一问。
遂开口道:“丹青,你有事瞒着我。”
清白的眼睁开,她看着他,不似开始的死水微澜,懒无力气,此刻像是能精准的抓到他想问的话一般。与方才她的不理不问相比,反差实在过大,顾柏生越加觉得不对劲。
“你是不是……”
“我脑子里长了个瘤。”她接过话茬子,异常坦白的说了出来。倒像是吃准了他要问些什么一样。
顾柏生不禁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不严重,可以不用开刀的。”朝他笑了笑,那脸色固然是惨白的,在这一笑之间却也足够媲美白莲娇颜。
“昨天突然疼得厉害,所以……”眼睛朝那仍留有一些破碎残留下痕迹的地板看了看,丹青不再说下去,唇角一抹笑淡了,有些倦倦的靠着沙发扶手。
顾柏生坐在一边不说话,百种滋味在心头,归拢到最后唯有担心和心疼。其他的细枝末节一概是无心去过分追究。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他上身前倾:“那我帮你打个电话去公司,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
“不了。”极快的将手抽离,像是在避忌什么。杜丹青刹那想要淡然的笑变得僵硬,她站起来,一直走到了门边。
“一会儿我自己过去,你先去吧,别迟到了。”
话才说完,她已经把门打开了,迫不及待的叫人生疑。顾柏生站定在她面前,企图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杜丹青低头掩饰,突然伸手就把他给推了出去。反手扣上门板,她靠在门上长吁了口气。
听得门响,刘嫂恰时从厨房出来,杜丹青抬起眼来正好看到她,顿有些萎靡,垂下眼皮去,走到里边软椅上坐下,手搭在靠背上,额头抵在手背上。
“刘嫂……”
低低唤一声,却说不出一句话。头仍旧在发痛,只那种白雾缠绕的飘忽感离了许多,手脚疲倦无力。
刚泡的参茶递到杜丹青面前,刘嫂摸了摸她额头,确定她并没有发热之类的症状,松口气:“幸好我来得是时候,不然可怎么办?”
“钟伯伯怎么说?”抿了口茶水,那味道叫她嫌恶的撇过头。
“别嫌弃,快喝了。”刘嫂硬是塞到她手上,很坚持。
杜丹青皱眉睇着杯子里放温的茶水,顿了顿,屏着气一口给灌到嘴里。
“他建议你尽快治疗,拖下去,只会更严重。”
眼睛落到浸满了晨光的窗玻璃上,见到平日难见的飞尘在其间挥舞,恣意散漫到放肆的地步。她沉了口气,点头道:“知道了。”
随即起身,拿过鞋柜上的提包,换了鞋关门出去。
她要做的还很多,然而,时间已不充裕了。或许这件事是一个警告,或许也是个契机。不管是什么,有些事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她只能走下去,不为她自己也该为她曾经亏欠的人走下去。她,不止是杜丹青一个人而已。
这一层楼恒温是这样的凉,夏天的时候是凉,冬天的时候是冷。中央空调好像也不能调控这里的温度。许是她心中本就微凉,便也无所谓温暖了。
“咦?杜小姐?”
才在位置上坐下,从总裁办公室便出来一人,见到她似乎有些惊讶,斜眉微扬的。
“听顾经理说你今天可是要请假的。”
杜丹青从座位上站起来微微笑了一笑:“萧经理言重,我们做员工的哪能三天两头休假休得不知好歹呢。”
人事部的萧成轻易不上六十六楼来,实在也并没有什么需要他亲自过来和江鼎文谈的人事调动,江鼎文于底下人的原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除非特例,譬如她这种。一般来说都是放心由萧成去处理。这一次萧成上来,难道是又有破格提拔的人了?
“萧经理今天这趟,可是有什么极佳的人才向总裁推荐?”
她淡笑一问,也算是权益招呼。
萧成却突然的叹了声气道:“是顾经理被辞退了。”
“他原本已经辞职,这信都到我这里已经准了,就等着总裁核定下来,辞退和辞职,哎……”
杜丹青一愣,落在桌面上的手不禁抖起来:“辞退?为什么?”
萧成摇了摇头,这也是他方才特地上楼来的缘故。顾柏生在公司向来人缘不错,叫他背了个被辞退的头衔走,对于他此后的工作总是百害无一利。江鼎文接手公司以来可是还未辞退过人的,以前的老员工一概都是原职原位,或有升调也无伤大雅。顾柏生这不仅是个先河,还颇有点剔除糟粕的意思在里面。
深深吸了口气,她道了声谢谢。萧成摇着头,自向那电梯处去了。杜丹青单手按在桌面上,手抖得越来越厉害。这绝不是巧合,顾伯父的公司因为江鼎文的突然撤资而面临危机,柏生身为少东家临危受命即将回去重整旗鼓,江鼎文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这么一出,他要柏生回去怎么去压公司里那些老员工?怎么去尽情施展他的才智挽救公司危机?江鼎文,江鼎文……
倘若她足够理智她就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她一天的工作。但是,那个人是柏生!陪伴了她四年,即便在她无故提分手之后仍能友待她的顾柏生!着高跟鞋的脚搁在椅腿上,突然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敲响。她蓦然转身,即往总裁办公室走,一下推开那两扇大门,且不管里面的人可允许她进去了。
门开一刹似万籁俱寂中炸雷突响,周遭冻结成冰的空气闻之裂破,惊得万物俱愕。
坐在实木办公桌后头正看着一份文件的人微怔,拈着纸张的手顿了一顿,继而翻过一页,眉眼不抬,恍若不闻。
她三两步走到桌前,怒气不掩。直直盯着桌后那人,兴师问罪的姿态。
将手上一页看完,丝毫不受影响的江鼎文终于抬起头来,仰身懒懒往旋椅上靠去,两手随意放在扶手上,眼若苍穹蔚海,旷而难知其辽远,似无一物所藏,却又像包含千万。唇边一抹似笑非笑:“杜小姐今天精神不错。难道是顾经理错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