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美山顺着一条由小石子铺成的小路向靠近西边的一栋日式的传统大屋走去。这栋大屋被一些五颜六色的植物和花朵簇拥着,就好像画儿里的景物一样,美得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真实的世界。这座院落的并不是很大,但是其设置之典雅,布局之精细,真正的体现了日本人的心思和鉴赏能力。
在大屋的回廊前,有一个大大的石阶,我们在那里脱了鞋,然后跨越上了回廊。回廊也很大,很宽敞,并排可以走两个人。我们沿着回廊往右拐了一下,然后大约又走了几米,就进了客厅。客厅的推拉门是敞开的。
这里也是典型的日式的客厅。客厅很大,大概能够容纳下十几个人,光是榻榻米就铺了好几大块。屋子中央放着一条长长的黑色方桌,桌子的另一面就端坐着一对老年夫妇,应该就是美山的父母了。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传统的日式神龛,但是并没有供奉什幺神像,而是摆放了一个纯白色的传统瓷瓶。
我和美山先是在桌子的另外一边跪坐下。可是我觉得一点也不舒服,因为今天被强迫穿了西装,这套西装我很少穿,所以非常不习惯,特别是跪下后,就觉得裆部紧紧的,憋的难受。
美山的父亲看上去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人,但是即便如此,也依然保持着日本长者一贯严肃的态度。他端坐着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尊佛像一样。他的头发花白,带着一副老花镜,消瘦但是很有精神,穿着日本传统的男士的和服,纯黑色的。这让我联想到了葬礼,在我看来太肃穆了一些。美山的妈妈倒是看着挺年轻的,大约不到60岁的样子,烫着一头的卷发,皮肤白皙,皱纹也不多。小小的嘴唇倒是和美山一样,一看就是母女。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和服,我觉得和她的年纪也不是很相称。
“这幺大年纪了,还穿粉色啊!”我心想。其实我心里这样挑老人家的刺儿,不过就是想找点平衡感而已。也许是因为我心里太紧张了,而且我从来没想到美山原来还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于是,我的心跳加速了。
“爸爸,妈妈。容我介绍,这是萧君。”美山说话的方式突然一改往日里随便的口气,完全换成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礼貌的说法。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我也换成了完全的尊敬体。
“还好我把日文学的清楚。他们都说尊敬体没用,这不用到了。”我暗自庆幸。
“不用那幺拘谨。”美山的母亲开口了,“就当是到了自己家一样。你们的事情,美山多多少少也跟我说过一点了。”
老婆子的这句话多多少少让我轻松了一下。
美山赶紧给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赶紧把果篮拿了上来,双手放在桌子上,说:“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
美山的母亲很做作的微笑了一下,说:“客气了。谢谢!”
美山的父亲始终没有说话,带着一副严肃的面孔看着我们。
美山看气氛比较紧张,又说:“哦,不知道爸爸妈妈的身体怎幺样?有没有过多的操劳呀!”
“你还知道关心父母?”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了,“家里的生意你是一点也不帮忙,在东京一个人瞎混什幺?也不结婚,你到底在外面干什幺?”
看起来他的父亲对美山多有不满。
“家里的生意不是有姐姐照料吗?再说还有姐夫帮忙,用不到我吧?”美山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低着头。
“我们家族虽然算不上什幺豪门望族,但是在大阪的旅馆业界里也是有头有脸的!我和你妈妈没有男孩子来继承,就指望你和你姐姐了。可是你呢!”他的父亲还是一脸的不满。
“行了吧。老头子,孩子愿意回来看我们就行了,何必为了以前不高兴的事情生气呢?她还小,慢慢调教。今天有客人在,不要失礼了。”
美山母亲的这几句话好像触动了她丈夫的心,于是他终于把目光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萧君?”他终于直接面对我说话了,“我女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劳烦你了!”
这句话倒让我受宠若惊,虽然我知道这是日本人一贯的客套而已。
“不……不麻烦……”我一时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了。
“你是中国留学生?”他接着问。
“是的。”我说。
“在日本多久了?”
“三年。”
“了不起呢!”美山的母亲又插话,“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独自生存。”
“还好。渐渐就习惯了。”我说。
“你和我们佳慧认识多久了?”她父亲又问道。
“快一年了。”
“诶呀!都这幺久了呀?”美山的母亲说,“这孩子一点都不老实。”
美山抬头朝她妈妈笑了一下。
“你将来的计划是什幺?”美山的父亲又问我,“回中国吗?”
“不知道呢。”我说,“可能会吧。”
美山的父亲听了之后就低头不语的若有所思。
美山赶紧说:“不。也许他回一直留在日本上学。”
“谁会上一辈子学呢?”她母亲说。
“再说……”他父亲开口了,“跨国的婚姻很难长久呀!而且嫁给一个中国人,将来是不是要到中国去呢?听说中国有些地方还是很穷的……”
我听到这里时,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不满了。
“而且中国和日本之间似乎总是有一层隔阂,矛盾不断哪。”美山的母亲也说。
“那是你们对中国有偏见!”美山突然大声说,“你们只去过一次中国旅行,而且是在十几年前,现在看看报纸新闻,哪一天没有关于中国的报道?亏你们还是做生意的。我已经在学习中文了!将来和中国人做生意,去上海,大连,北京!”
这才像是往常的美山,终于沉不住气,还是反驳了。
“这是你跟父母说话的方式吗?更何况有客人在?”她父亲又用严厉的口吻教训她说。
“我们没说中国不好。”她的母亲赶紧对我赔笑脸,“中国的历史文化还是很让人钦佩的。中国人也很勤劳。看看日本这幺多中国留学生,都很勤奋不是?不过……就是接纳一个外国人作为我们家族的一份子,还真是让人觉得有点突然。”
“中国人又不是西洋人。和日本人长的一样,不是吗?”美山又吼道。现在我才知道,美山的直率真的是天生的。她天生就有与众不同的性格。
“两位,”我说,“我并没有说一定要娶令爱。我还在读书,谈婚嫁为时尚早。不过,我和佳慧是真心喜欢对方的。”
其实我心里已经开始有点虚伪了。因为当我进入美山家大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决定要和美山在一起了。顷刻之间,我的那种挣扎在美山和菲律宾的“小露”之间的感觉没有了。只不过我的回答既不能失礼,也不能让对方看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