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正常程序,向组织反映问题,这都是正确的。可是现在,老是一搞就上访,就往省里跑,这也……明天他们要是一上省城,最后说不定还得我去接他们回来。现在的信访程序,你也是懂的。各单位负责,严禁越级上访。”
“这……”
丁安邦又喝了杯酒,吕专看着。丁安邦道:“天浩校长那一块,现在我是不太指望了。可是你啊,老吕啊,你得帮我一下。在这关键时刻,我们班子里的同志,一定得团结起来。不然,党校怎么办呢?怎么办?”
丁安邦说着,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严肃了。
吕专把酒杯子端了起来,却并没有喝,而是看着酒杯。酒杯在灯光下发出莹白的光泽,晃动着。这颜色同丁安邦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放下杯子,笑道:“老丁哪,别再……党校还是党校,我看也没什么大的……至于吴旗教授他们的事,这样吧,我回去了解一下。如果有可能,我让他们再等等,好吧?”
丁安邦盯着吕专。
吕专转了头,道:“至于作用,我也说不准。另外,我的态度一直是明朗的,综合楼的事情必须要公开处理。不然……我建议对综合楼进行一次全面审计。这样,就能全面地了解情况,说明问题。问题说明了,一切就好办了。现在的主要矛盾就在,一切都是蒙着的。黑幕政治,当然不行了嘛!”
“这个想法我也有过。可是审计是个大工程哪!”
“再大工程,也得去做。不然,综合楼问题永远都是党校的困扰。”
丁安邦把酒瓶拿过来,替自己斟了一小杯,然后道:“老吕,谢谢你了。我喝了!”
吕专笑笑“别急着谢我。我只是在信访处理程序上,尊重你的安排。至于其他,以后再说吧。”
丁安邦依然笑着。
喝完酒,丁安邦回到房间,而吕专却说要到办公室去,他的课题正在紧张地进行之中。丁安邦说:“老吕啊,年龄也不小了,要注意身体啊,多歇歇,别累着了。”
吕专笑笑,说:“不行啊!越是年龄大了,越得……没事的!”
丁安邦走过综合楼,正要拐向宿舍区,心里却猛地一动,脚步向着雅湖拐过去了。他穿过广场,然后是一片不太大的草地。草长得茂盛,甚至有些疯狂了。最近他也很少来,看来园丁的管理不很到位。不过,正因为这没到位,自由生长的草显出了精神。草丛中还有些花,野花,一定是鸟儿口中落下的种子藏在草丛里,然后开出了花朵。这是些乡村上常见的小紫花,很小,细碎,却明媚,清亮。丁安邦绕着草地,雅湖很静,躲在垂柳之后。5月,正是垂柳最盛的时候,那些明黄的枝子,一个劲地向水中伸展着。水面上有一些小小的落花,那是靠近凤凰山那一边,山上被风吹落的花瓣。湖面上的静,如同寂寞的思想。隐隐约约,风中还有一粒庵里香火的气息。一切都如同往昔的岁月,而人心呢?
人心怎样才能真正地求得一刻的宁静啊?就像自己书房里所挂的条幅那样:宁静以致远!
早晨,丁安邦接到周天浩的电话。周天浩说他正在赶往马国志常务家的路上,他想去看看马国志夫人。丁安邦说这很好,是得去看看,过几天,我也得去一趟。周天浩说还有件事,不知道汤主任是不是已经给丁校长汇报了?丁安邦问什么事?周天浩说是吴旗教授他们要到省城上访的事。丁安邦一惊,前两天,市里还专门召开了信访工作会议,在会上,特别强调了各级应严格控制群体访和越级访。一旦出现,要立即安排劝阻,如果已到省城或者北京,要派人劝阻和接回。
丁安邦还代表党校与市信访工作领导小组签订了责任状。签字那一刻,他心里也是没有底的。党校那些教授们,这半年来,几乎要成上访专家了。他一边签字一边担心。现在,墨迹未干,事情就真的来了。他赶紧问:哪天?周天浩说就是周一。丁安邦叹了口气,问周天浩准备怎么处理?周天浩说我也不知道,这事还得丁校长亲自……丁安邦说那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吧。
吴旗这个人,在党校的教授中,个性是最强的,平时喜欢独处,跟人接触也少。但是,在这一次关于综合楼的上访事件中,他表现出了超强的号召力。有一次,马国志就跟丁安邦说过,一个单位,好人不在多,关键是坏人必须少。他理解,马国志所指的坏人,当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坏人,而是喜欢捣蛋和打拐的人。比如吴旗,甚至包括吕专。吴旗他们上访,最直接的后果,是省市纪委对综合楼事件正式进行了调查。而且,应该说,现在也算是查出了问题,如果不是马国志突然中风了,也许事情就已经处理了。吴旗他们的不满意,似乎就在没有处理上。马国志躺在病床上,周天浩居然还在当着他的副校长,这不能不让他们有些缺乏成就感。周天浩所说的周一的上访,应该是他们巩固成果的一种方式,目的应该就是要一个具体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处理?丁安邦相信,就是他们到了省城,唯一的可能,还是党校派人接他们回来。他们所要的回答,谁能给呢?
可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止他们上访。再上访,丁安邦如何向市信访领导小组交差?
丁安邦从上午9点30分一直想到10点,整整半个小时,最后他把所有的赌注下到了吕专身上。吴旗的工作,丁安邦知道自己是做不通的。而且,越是做这个人工作,局面就会越坏。他之所以想到吕专,事实上他也清楚,吴旗对吕专还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吴旗他们的许多决定,吕专事先都是知道的,并且给予了肯定。选择吕专来做突破口,从党校这方面来看,吕专是副校长,对上访事件本身就有制止的义务与责任,同时,他对丁安邦也是比较理解和支持的。再者,对于吴旗他们来说,吕专出面说话,首先给他们一个基本的信任感,同时也能保证他们不产生逆反心理。丁安邦决定了后,就给吕专打电话。吕专正带着研究生在党校加班做课题,他便直接跑到党校了。两个人推杯换盏之间,就把事情算是说定了。此刻,站在雅湖边上,丁安邦想着这些,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稍稍卑鄙……
起风了,湖面上荡起一小圈一小圈的波纹。在水波中间,落花也在旋转着。
落花是无意的,可是整个湖水都在旋转,它如何能一个人静止呢?
看了会儿湖水,丁安邦心情一下子清净了些。他甚至想暂时地把脑子中的所有烦恼全部抛开,到凤凰山上去好好地走一走,看看那棵松树,看看岁月是否又在它的躯干上印下了新的烙痕。
可是,手机响了。
“喂!丁校长吧,丁校长,我是汪剑,吕校长的研究生。”汪剑的声音很急切。
丁安邦问:“什么事?这么急。”
“是这样,吕校长的夫人黄……跑到党校来了。”
“黄小雅?她来……”
“现在正在办公楼这边,跟吕校长,还有池荷,打着呢。”
“打着?什么?”丁安邦一听“打着”,心里就一慌。黄小雅他清楚,不是一个好惹的女人。她怎么跑到党校来了,而且跟吕专和池荷打起来了?他马上吩咐汪剑:“你们等着,我马上到。”
丁安邦跑到办公楼时,老远就听见混杂在一块的人声,主要是女声。汪剑正站在门厅里,脸急得通红,见丁安邦来了,就道:“丁校长,这……在楼上,正……我拉也拉不开。”
“到底怎么回事?”丁安邦边上楼边问。
“中午,吕校长和池荷正在办公室做课题,师母就跑进来了,然后,就打了起来。我是接到池荷电话才上来的。他们已经……”
“你当时不在?”
“我正在下面宿舍休息。”
丁安邦骂了句:“真是混蛋。”上了楼,吕专正和黄小雅在走廊上对峙着。丁安邦当头就是一声断喝:“搞什么鬼名堂?啊!跑到党校来了,搞什么搞!”
吕专倔着脖子,丁安邦看见那脖子上似乎有血痕,看来黄小雅出手不轻。黄小雅望了眼丁安邦,放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道:“丁校长,你看看,你看看,大白天的,跑到党校躲着,说要做课题。其实……你看看,其实是跟这个小狐狸幽会。平时,我看不见也便算了。这回,我抓了现行,吕专,你还有什么话说?说啊,说啊!”
吕专转过了头。
丁安邦向:“还有谁啊?”
汪剑在边上说:“池荷。还在办公室里,刚才被……”他望了眼黄小雅,没说了。
丁安邦立即明白了,池荷一个小姑娘家,哪是黄小雅的对手,一定是被黄小雅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了。他立即道:“吕专,还有小黄,你们过来,到我办公室来。”
黄小雅先是不愿意动,丁安邦哼了声,她使劲地瞪了吕专一眼,跟着丁安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