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来后,任怀航先提议为北京来的王先生共同干一杯。大家都喝了,王先生只是意思了一下,说胃不好,沾不得酒。程一路听着,想现在酒桌上出来的病,最多的就是胃病。一上桌子,总有人说胃不好。有的甚至备了常用的胃药,被人逼急了,就拿出来,请大家鉴定一番。这也成了酒文化的一个方面了。为了少喝酒,或者不喝酒,宁愿生病,岂不怪哉?又无奈也!
王先生一说胃病,杜丽马上证实说,王先生确实胃不好。“别看王先生是高干子女,但生活俭朴得很。特别是在国外这些年,全部靠自己打拼。我尊重王先生的也就是这点,我不太看重那些只倚靠家庭的公子哥儿们!”杜丽说完,让服务员给王先生添了杯茶,说,“可是,王先生到了江南,就得有点江南省的规矩。那就以茶代酒,大家没意见吧?”
“行,当然行!”任怀航手停在头发的位置,却没上去,“杜总哪,今天真正的东道主可是你啊,既然酒也喝了,就打开天窗说话吧!”
“这……任部长,您……好吧,当然,主要是请各位领导聚一聚。其次呢,还真有点事。我在西江搞了个房地产项目,是个土地转换项目。一期工程已经动工了,可是出了些问题。当地的一些老干部上访到了北京,麻烦哪!那个王浩王市长,当初说得好好的,现在又提出来让我按市场价补齐土地差价。这一补不是一点哪,一个多亿。当初要是知道这么高的地价,我怎么会要那块地?西江的房地产市场并不好,在这种大形势下,让我一下子拿出一个多亿,我们公司岂不垮了?”
“有这么严重?”邹学农问。
“当然严重。我这个项目不瞒各位说,除了每亩四十万的地款,其他开支平均起来,每亩也达到了四十万。这是看不见说不得的,可现在……”杜丽道,“我一急,只好请王先生给我说话了。他给有关领导也说了下,但是西江方面,还是……”
程一路听到这儿,算是摸底地明白了今天聚一聚的意图了。任怀航拉他们来,就是要他们当杜丽的说客,至于游说的对象,自然是王浩。可是王浩现在正在压力和风头上,这个时候去游说他,程一路心想: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不给王浩一颗定心丸,他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这样一想,程一路就一直坐着,听着大家说话。任怀航一直想把话题扯到程一路这边,程一路却一直不接。如此两三个回合,任怀航似乎知道程一路的心思了,也就不再往这边扯了。倒是邹学农和赵均,越来越有精神头了。王先生也逐渐地话多了起来,谈的都是些国外的事,偶尔也说到北京上层的一些传闻。王先生说:“生在我那样的家庭,最大的麻烦就是,你必须得听这些传闻。而且,有时我感到自己就生活在这些传闻之中。”
赵均一鼓掌,说:“王先生这话精辟!北京是政治中心,王先生又是高干之家,当然会……”
“哈哈,是啊,是啊!”王先生大笑了两声,笑声却不像他白净的手指,显得爽朗而干脆。
邹学农问任怀航:“晓山的事……”
“啊!”任怀航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办哪!听说马上要起诉了,关键是数额过大……而且有索……的情节!”
“不会吧?”邹学农挑了下眉毛,“不会吧,晓山怎么会这么糊涂?”
“人嘛,就是会犯迷糊的!一迷糊,什么事都忘了。等想起来,迟了,再悔也没用了。”任怀航又摸了下头发,转过头问程一路,“地铁工程的事,基本定了吧?”
“快了。下周招标!”程一路道,“烦哪,烦!”
“这事我知道,是烦。所以前几天有人找到我,要我找你,我很干脆地就给回了。找你,还不就是给你添麻烦?”任怀航端起杯子,敬了程一路一个。
程一路谢道:“感谢怀航部长的理解啊!可惜现在……”
“唉,我明白。不说了,再喝一个?”任怀航侧过身子,问道,“齐鸣出国不会……的吧?”
“这……”程一路没想到任怀航会问到这样的话,压根儿他也没想过。可是,任怀航这一问,他心里也有些打鼓了。不会吧,不会的!他笑着道:“考察嘛,好事,好事!”
杜丽端着杯子,向程一路说:“程秘书长,你们可不能光顾着说话,忘了我的事了。来,我敬程秘书长一杯。程秘书长在南州时,我还真的没有敬过酒呢。来!”
程一路也端起杯子,望着杜丽眼角的鱼尾纹,“好吧,喝一杯!杜总叱咤商界,令人佩服!怀航同志一直说,杜总不容易啊!我敬你!”
杜丽似乎很感动的样子,喝了酒,谢道:“程秘书长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人生还有点意义了。我记得程秘书长以前说过有个老首长在北京,叫什么名字来着?说不定和王先生的祖父还……”
“啊!”程一路报了老首长的名字,王先生轻轻一点头,说:“还真是熟人呢。他们以前在同一个部队待过。只是我祖父转业得早一些,而老首长一直在部队里。不过,老首长应该比我祖父年长。”
“是年长一点。”程一路道。
因为这一层关系,程一路又用酒和王先生的茶碰了两下。王先生说:“我这朋友的事,还拜托程秘书长多关照!”
“我能关照什么?哈哈。喝吧!”程一路一抿嘴,酒下去了。杜丽脸色已经有些泛红了,眯着眼,看着程一路,突然道:“我怎么看着程秘书长,还是个军人的样子?你那个简……简……呢?”
程一路没想到杜丽会问到这个,就“啊啊”了两声。任怀航在边上道:“杜总是喜欢军人的英武啊!这一块,也就一路舒服,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哪像我们……”
杜丽也是明白人,一听任怀航的话,就知道自己说漏了,便拿着手机,出门去了。
酒结束后,任怀航让大家稍稍留了下,说:“酒没喝好,杜总的事还得解决。我看这样吧,一路秘书长和我都给王浩说说。必要的时候,请学农部长也做点工作。还有赵厅长,国土这一块可是关键,口子把住了,就好办。”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王先生。不过今天,王先生不喝酒,可是很大的遗憾哪!”任怀航对杜丽道,“好好地陪王先生看看江南,这里同北京比起来,也是别有情调的嘛!”
“既然大家都帮着我,我就有心思陪王先生好好走走了。谢谢各位了。”杜丽让司机给每人送了一只小盒子,说,“这是我前不久从美国带回来的,给大家玩玩吧!”
邹学农笑着,“这叫洋为中用啊,哈哈!”
程一路跟着任怀航的车子,到了江南大厦。下车时,任怀航轻声道:“我怎么老是感到齐鸣同志出国有点……”
“啊,是吧。哈哈,再见了!”程一路拿着小盒子,下了车,进了大厅,然后上楼到了房间。小盒子包装精致,分量也不重。里面是……程一路倒觉得新奇了,就慢慢打开,里面却是一根铂金的项链。旁边有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千足金,36G”。再看商标下面,明明写着“香港周大生金行”。这杜丽……
程一路摇了摇头,干这一行,杜丽是行家。许多人说,中国最大的腐败点就在建筑这一块。建筑业投资大,名堂多,而且建出的成果,一般人也是看不透其中的优劣的。杜丽主要搞的是房地产,前两年,房地产市场火爆,她着实是赚了一把。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整个行业的委顿,自然也影响了她。在这个艰难的关节眼上,王浩又让她再拿一亿多出来,这不是拿刀子割肉了吗?
但是,从王浩这边来想想,不让杜丽再出来承担,谁来承担呢?
程一路想起上次王浩来说的话,那说明王浩的心里也是很不情愿的。可是,上访是个很危险的事情,很多大案要案,都是从上访里抽出来的。上访就像一根拉着线头的梭子,一旦被上层拉住了,保不准就会抽出最里面的隐秘来。而现在的干部,又有多少没有隐秘呢?西江的土地置换,王浩不可能是一身清白的。如果真是一身清白的话,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出来,以市政府的名义要求杜丽,对这一块土地进行重新补偿。即使真的如王浩所说,他个人什么也没有,只是杜丽另外给了政府一笔补偿;那到了这个关键时候,王浩也是可以从政府里把钱拿出来的。王浩不能动政府的钱,只能说明政府并没有得到钱,至少没有得到与市面平衡的差价钱。
这样,就形成了真空。而这真空的真正受益者,到底是谁?
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一片金黄。秋天是个令人沉静的季节,程一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起秋天了?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相对于春天的繁华,夏天的喧闹,他喜欢秋天的宁静与旷达。也许是年龄和经历使然吧?秋天如同一滴水,慢慢地开始向骨头里沁入。这种沁入是缓慢的,却是最有力量,也最能让人感到逝去的疼痛与岁月的沧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