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的公司华晋建筑,这次参加了你们的地铁工程招标,还请多关照关照啊!”魏总继续道,“我知道程秘书长的为人的,可是大哥的事嘛,而且他们公司也有我的股份,不好推啊,这不就……”
“啊!”程一路悄悄地叹了口气,嘴上却道,“下周开招标会,到时再说吧。”
“那也行。我到时也正好在江南省嘛,我们见面好好谈,好好谈。”魏总又客气了几句,程一路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脑子里满塞着这些公司的名字,旋来旋去,如同万花筒一般,让人目眩心乱……
看来,真的应了辛民的那句话:地铁工程是块烫手的山芋。它的温度是看不见的,是由更多的人慢慢点燃起来的。你拿在手上,一点点地加温,等到感到烫得不能承受了,却已经与你的皮肤粘在一块,甩也甩不掉了。
唉!这山芋!
程一路拿出张纸,在中间写上了“地铁工程”几个大字。然后围绕着这四个大字,又分别写下了:神民工建,共和建工,大光华,华晋建筑,太阳建工,金元集团;想了想,又在上方写了:第一建工,第二建工,第十五建工。他数了下,一共九个。现在到下周三开招标会,还有四天。程一路希望写在这张纸上的名字不能再增多了,再增多,招标会就不是招标会了,而是分标会了。
从内心里来说,程一路是不希望这样的。地铁工程,一百多个亿的投资,现在在他的手上,他是真心地想把它做好做实在的。当然,现在已经冒出头来的六家公司,其实也都在经过初审的四十多家公司之内,他们本身就已经取得了竞标的资格。而且,程一路翻了资料,这些公司也都是国内业内的大公司。除了金元集团和太阳建工外,其余都是排名靠前的大型企业。如果从阳光操作这个层面来招标,这些集团本身中标的可能性就比较大。现在的问题是,他们需要的是绝对能中标,而且能中更多的标段。
叶豫人副省长提出来,要将标段划得更细一些,程一路估计,他这样想,可能既是为着他自己所打招呼的共和建工,同时也是为着程一路解难。十二个标段,是经不住更多的领导打招呼的。如果成了二十四个标段,那么在解决了领导打招呼的前提下,还有很大的自由选择的余地。然而这方法却已被刘凯副书记否决了。既然否决了,那就不能再干。领导注重的就是这一点:要是我否决的东西,你再背着我捡起来,那么,就只一次了。下一次,你就远远地靠边吧,你不尊重我的否决,我能尊重你的劳动?
程一路不会当这样的人,他必须把事情先弄清楚,再做最后的决定。现在,应该说是基本明朗了,他必须就此寻找出一种特别合适而且特别符合自己内心世界规则的方案来。而这个方案,又到底在哪里呢?
颜主任出国了,程一路直接打电话给发改委的副主任李田,请他到办公厅来一趟。李田是发改委分管项目的副主任,曾经主持过几次大的省内的重点工程招标。程一路相信,他一定也曾碰到过这样的事情,他一定有经验,并且一定有十分成熟的被更多领导认可了的经验。
这很重要!
在到省里来之前,程一路有一次到上海出差,与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在一块吃饭。席间,这个老板就谈到他正在竞一个大工程的标。程一路问情况如何,这老板说不能算板上钉钉,也算是钉了半截。程一路问:“怎么没招标就有这样的信心?”老板说:“程书记这就生疏了,招标也是有学问的。再好的阳光下,也存着阴影,只是阳光的面大与面小的问题。面大,阴影就被忽略了;面小,阳光就被忽略了。只要能保证阳光面大,还有什么能做不到呢?”
程一路当时就觉得这老板的话有趣,生动而精辟,没有过经历的人,是不可能讲出来的。
李田来了,程一路让他关了门,坐下后,给他泡了杯茶。李田似乎很受宠的样子,道:“哪能让程秘书长泡茶,我自己来吧。”
“你到我这儿来了嘛,坐!”程一路将茶递给李田,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问,“颜主任走了,委里是不是忙些了?”又道:“这个老颜!招标就要开始了,他却跑了。唉,一大摊子事啊!不过,幸亏还有你李主任啦!”
“我能做什么?还不是跟着你程秘书长后面,你指到哪儿,我打到哪儿。是吧?”李田把茶杯盖揭起来,一缕香气,就问,“这茶应该是南州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父亲就是从南州出来的。不过,他没当过什么大官,一生耿直,到离休才当到处长。他是桐山人。所以我一喝这茶,就感觉出来了。我父亲不管到哪儿,喝的都是桐山茶,他说别的地方的茶,对不住他口味。”李田笑着,“看来,程秘书长也是一样哪,喝茶是有讲究的。”
“茶是故乡味,古人早就说了。不过你也真是识茶,一闻就知道了。”程一路又问,“你老父亲他……”
“八十多了,回桐山乡下去了。不肯住城里。没办法。”
程一路点点头,他想起老首长也是不肯住在城里,人老了,都喜欢到自然中去。自然里没有羁绊,自由,纯洁,自在。
李田抿了口茶,问:“程秘书长找我来是有事吧?”
“是有事。”程一路直截了当地道,“马上要招标了,情况很复杂,这你也知道。我稍稍梳理了一下,基本涉及到九家公司。我也看了一下,这些公司也都在初审通过的名单内,本身也都是业内的大公司。按照我的原则,是要坚持阳光操作的。当然,现在也不会改变。这个名单你看看,怎么操作,如何能最大限度地保证阳光透明,你给我动动脑筋。这个点子你有,我知道。”
“哎呀,程秘书长哪,这我可不敢……”李田接过名单,扫了眼,“不过,这可是中国特色啊!只要有招标,就会有这种情况。这样吧,我拿回去,再认真地考虑下,然后再向你汇报。”
“也行。不过,一定要稳妥。要以工程质量为第一,要以阳光操作为原则,要以大局为重。”程一路叮嘱道。
“这个我会的。”李田临走时,朝程一路笑了笑,仿佛在说,“这样的事儿,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其实,就是颜主任在家,这事情最后的着落点还是在他这里。领导们只管写名单,他是不会亲自来操作的。亲自操作至少有两大风险,一是不容易摆平,二是容易出事。现在,由底下人来具体操作,领导就好交差了。摆不平的时候,他会把责任推到办事的人身上;出事的时候,上面他还能替具体办事的人顶一顶。当然,具体办事的人也乐意。在工程的招投标中,最让人眼热的位子,其实就是负责最后标的的人,也就是最后确定开标方案的人。出了程一路副秘书长的办公室门,说不定就会有人知道,现在这事由发改委的副主任李田在具体负责了。也许晚上,也许……
招标现在已经成了各大公司的首要任务,也是他们投入精力最多的事情。要想生存,要想赚钱,先就得获得标的。不能中标,没有工程,你再有精良的技术,再有过硬的本领,又有何用?因此,像地铁工程这样的大工程招标,可以说,来投标的公司,只要觉得自己有戏,都早已有专门的班子驻扎在省城了。他们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通过不同的渠道,向着同一个目的,筹划运作着。李田自己,到目前为止至少接待过十个以上的参标公司。到了程一路秘书长这一级,可能就更多了。
走完了招标第一步,各大公司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拿到了标,慢慢再来磨吧!工程就是磨出来的,不磨,能出效益和成果?
回到发改委办公室,李田又将名单拿出来,细细地看了一遍。这里面的九家公司,其中的五家曾找过他。在此之外,他还答应过一家叫通天下的建筑公司。这家企业跟他熟识多年了,老总是个深圳人,前不久还请李田的妻子和女儿去了趟港澳……
虽然在程一路秘书长那儿,李田说要认真地考虑考虑,其实哪里用得着?方法是现成的,而且是久经考验的。做标!除了做标,谁能保证程秘书长的那两条原则能得到贯彻?所谓做标,就是串通若干投标人,共同参与竞标,最后确保划定范围内的投标单位中标。中标单位在事后,再给这些参与做标的单位适当的利益。有的,甚至就直接转手将工程分一部分出来,作为酬谢。这种暗箱操作的做标,程序都是合法的,结果也是公正的,很难找得出不透明的地方,是被广泛采用的一种竞标方式。
“只有这样了。”李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