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手机响了,程一路一看号码,是齐鸣的,就挂了,然后向叶茜示意了一下。叶茜很快就明白了,这是告诉她,马上有人会来。她于是站起来,说:“时间也不早了,程秘书长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就出门,又回头来,拿出一张卡,“这是黄总的一点意思,请程秘书长别见外。”
“这个……是不行的,你要是岳琪的朋友,就将这个带回去。”程一路正色道。
叶茜有些为难了,程一路一直看着她。她将卡收进了包里,“程秘书长的为人,让我敬重。地铁工程,请程秘书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我们以照顾。我们会做好的。何况这事,黄总也通过上头的关系,找了刘书记。”
“我清楚。这事下一步再说吧,啊!”
“那好,我就告辞了。”叶茜往门外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道,“其实我们企业,也希望多遇到像程秘书长这样的好官。谢谢了。”
叶茜走后,程一路关上门,看着放在茶几上的鲜花,有百合,有玫瑰,还有简淡的满天星。他看着,不知怎的,心里就有了感触,鼻子也微微地酸。
早些年,张晓玉喜欢给程一路过生日,每次生日,总要隆重地庆祝一番。而程一路,也几乎推掉所有的应酬,回来参加她的庆祝。每年的庆祝花样不一样,但有一件东西,张晓玉年年都是准备着的,就是鸡蛋。不仅仅准备了,而且必须看着程一路吃下去,她才放心。张晓玉走后,他就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了。简韵一开始知道,后来便忘了。岳琪大概是看了他的履历才知道的。难为她一直记着,这样想,程一路仿佛看见当年岳琪送他的领带,在往事的怀念里飞翔着……
想了会儿,程一路给齐鸣回电话,说刚才正在应酬中,没有听见。
齐鸣问:“是不是省纪委查出了……”
“这个我还真……真不清楚,也没过问。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程一路试探了句。
“本来是没问题的。可是一查,就难说啊!”齐鸣叹道,“要知道南线会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花那么大气力,争这个项目呢。一路啊,我很为难哪!”
程一路没吱声,齐鸣继续道:“你是明白我的。我是想为南州做点事的啊。可是……这事其实已经影响了我,连人代会都推迟了,我怕……”
“只要没问题,组织上是会考虑的。”程一路劝了句,“目前只是调查,结果也不明朗。还是等等情况再说吧。”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一路啊,你在省委,有什么情况及时地转告我,我也好及时处理嘛,拜托了。”齐鸣这是第一次和程一路说话,用了“拜托”这个词。可以想见,他的心态也在缓慢地变了。
程一路道:“请放心,我们嘛,啊!”
六月的夜,有些闷热。可能要下暴雨了,程一路推开窗子,一阵风呼地刮进来,而天边,穿过城市灿烂的灯火,是一片浓重的黑。黑得如同一眼矿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呼啦啦地涌出无边的雷电与雨点的。
关上窗子,程一路回到书房里,开了电脑,在邮箱里发现了张晓玉的邮件。一打开,就是一大片百合,旁边写着:
“年年记着你的生日,却不好开口。今年终于忍不住了,祝你生日快乐!晓玉。”
底下,又有一行小字,是儿子的,“祝老爸越过越年轻,越过越酷!期待着我们全家的团圆!小路。”
而且,这里还设置了背景音乐,不是《生日快乐》,而是《乡路带我回家》。
听着悠扬舒缓的萨克斯,看着不断盛开的百合,读着张晓玉和程小路的话,程一路的心里一瞬间涌出了巨大的幸福。这是一种俗世的幸福,却也是人世间最让人温暖和最难以割舍的幸福!这种幸福有一种让人放心的稳定,也有一种让人可以装着走遍天涯的自在!
这一夜,程一路少有地睡得特别安稳。早晨起来,窗外天气清新,一场夜雨过后,天空碧蓝碧蓝的,一眼望上去,有一种秋高风远的感觉。但程一路知道,这种清新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很快,城市上空的喧闹,就会打破这种清新。而事实上,在城市中生存,又有多少人,能像程一路这样,在这个清晨抬头看天呢?
大家都是匆忙的人,低头,小跑,往前走的时候,忽略了路边和天空上最美的风景……
上午,省委办公厅原来的老主任蔡希元过来了。这老头子也快七十了,精神头很好,说话中气也足。程一路当然客气,老领导嘛!就请老先生坐下,寒暄了几句。老先生的火气不知怎么就上来了,“我说现在,我们都成了没有组织的人了。”
“这是……”程一路笑着问。
“有组织?怎么这大半年了,也没音信。不是说单纯地开个会,以前我在的时候,每年至少要组织大家出去一两次。当然也包括老同志。现在倒好,压根儿没人提了。你们行,我们这些退下来的同志,可是窝着的啊!”
“啊,是这!”程一路终于明白了,“这个我们有计划。只是最近天气比较热,想等秋天了,请老同志们出去走走。我的计划是到江南省各个地市跑一圈,也感受感受这些年的变化,同时也给各地提提建议。”
“这个好!”老先生一下子激动起来,“难怪我听说一路同志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是啊,不错!卫东书记没看错人,没看错人!”
“哪里,只是工作罢了,还请老主任多批评哪!”
“像程秘书长这样,我们想批评也找不着茬子啊。不过,有些同志,我就不敢恭维了。像那个辛,不就是……太自我主义了嘛!”
“啊,啊!”
老先生见程一路并不对这事热心,就不说了,告辞要走,说到其他地方转转。程一路留了下,说:“中午就在这边吧,我请来琴同志陪您。”老先生说:“这就不必了,能见到一路同志,还能听我说的话,就行了。我们可等着一路同志的安排呢。”
程一路说:“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的。老先生慢走!”
其实,程一路也很清楚蔡老主任的为人。虽然他到南州市委任秘书长时,老先生正好退下来了,但平时和省委办公厅的一些人说话,也经常提到。这个人是早年的北大高才生,在底下县和市都干过。到省委办公厅后,基本上“一言堂”,为此受到过省委领导的批评。现在看来,他还是很关注这一块工作的。比如提到辛民,“自我主义”?程一路觉得很有意思,老先生用的词也是十分有时代性的。
过了一周,省委常委专门开会听取省纪委关于南州南线工程有关情况的汇报。程一路作为副秘书长,又是办公厅主任,列席了会议。
省纪委的有关领导通报了情况,到目前为止,经过调查,南线工程总投资三点二个亿,已完成投资二点四个亿。工程共分十八段标段,采用了招拍挂的方式,公开招标运作。南州市负责此项工程的是已去世的南州市市长赵守春,具体负责人为南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吴兵。一个半月前,吴兵自杀。经查,在招标过程中,南州市共有三位领导同志,有收受贿赂行为。其中,已查明的有:南州市委书记齐鸣,收受四个标段投标人贿赂三百七十万元;南州市委副书记、代市长王进,收受三个标段投标人贿赂一百九十万元;南州市政府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蒋平,收受两个标段的投标人贿赂九十七万元。还有南州市委秘书长毕天成,目前虽然没有直接受贿证据,但有间接受贿的可能。
同时初步查明:吴兵收受工程监理等相关单位贿赂共计一百一十四万元。
以上情况,上级反贪部门正在侦查中。
程一路听了情况,也吃了一惊。这些人哪?怎么这么傻了?特别是齐鸣……唉!他也奇怪,这么大的动作,他在南州时怎么就没什么感觉呢?是不是因为他对南线工程挂了免问牌?还是他们本身做得紧密,他根本就不曾想到?
常委会很快作出决定:取消齐鸣的副省长候选人资格。请省纪委和反贪部门继续侦查,务必实事求是地查清真相。在事情没有全部查清之前,南州市班子继续维持现状。但是,要严防出现其他不正常现象。
在会议进行过程中,齐鸣就给程一路打过电话。手机振动了很长时间,程一路一直没接。会后,他也没回。他不知道该怎样说,省委的这个决定,事实上是把齐鸣多年来经营的一个梦,彻底地击碎了。当然,真正击碎他的梦的,还是他自己。
不过,程一路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南州这些年出的事太多了,刚刚平静了两三年,事情又来了。而这一次,似乎比以往的几次更复杂,更震动。
下午,程一路陪徐其哲到省直两个单位调研,在出门时,正碰上辛民副秘书长。辛民打了招呼,拉住程一路,“南州的事,你没……”
“我有什么?我要有,还在这儿?”程一路笑道。
辛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程一路,又嘿嘿笑了两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