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着,刘卓照就问到到省委办公厅后情况怎么样,程一路说:“就这样吧,工作嘛,各地都一样。程序一样,方法一样,规则一样。如果说有不同,就是上面的人事可能更加复杂一些。就像塘水,上面的池子更深一些,更有内涵一些。但是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不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情嘛?”
“这倒是。”刘卓照说到齐鸣,说程一路离开南州后,王进似乎更有劲头了。现在晚上打开电视,看《南州新闻》,王进的出镜已远远超过了齐鸣。据说有一次会上,齐鸣很含蓄地批评了这事,搞得电视台很难办。而且,吴兵的家人最近突然向纪委交了一个什么小本子,上面记录了很多南线工程的秘密,连齐鸣也涉及到了。听市委那边的人说,齐鸣最近情绪很不好,一开会就骂人,一喝酒就发牢骚。
程一路听着,心里莫名地有种感觉:南线工程这块饼子,迟早会套住一些人的脖子的。不会仅仅是吴兵自杀就了结了的。一个人好端端地自杀了,他不会一点线索不留。这不,小本子出来了。这小本子或许就是让一些人最头疼的,也是最惧怕的。它是定时炸弹,更是审判书……
上周,齐鸣曾到省委办公厅去过一次,跟程一路简单地谈了几句话。无非是即将开始的人代会,让程一路在某些方面给些关照。程一路说:“我也才来,人事不熟。,能关照什么呢?当然,能够说上话的,我还能不为你齐鸣说话?”不过,那一次程一路就发现,齐鸣过得并不好,神情有些恍惚。在提到王进时,齐鸣连续用了三个意外:一是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很意外;二是这么强化政府主体地位,很意外;三是如此强烈的个人主义,很意外。
程一路并没有对这个三个意外发表看法,他已经离开南州了,再议论南州的干部,并不是好事。倾听,就是一种最高的艺术。
酒喝完了,刘卓照请程一路到县干楼。他回家特地找了点上好的野茶,泡上,一缕清香,让人的心神一振。刘卓照说:“晚上我就在这儿陪团长了,咱们好好聊聊。”
程一路笑道:“当然行。只要弟妹没意见,反正我晚上也睡不着。心里乱得很。”
“她有什么意见?你不知道她?听我的话,跟着我走。放心。”刘卓照哈哈一笑,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把一些树的影子也映上了,斑驳可爱,很是生动。
程一路突然静默了。
刘卓照也不说话,只看着月光和月光中的树影。蛩鸣幽幽,仿佛从很遥远的诗经年代传过来,一寸寸地叩击着人心。
刘卓照道:“还记得有一年我们在部队上,你,我,还有冯军,大家一起坐在射进猫耳洞的月光里,听对面越南女兵唱歌的事吗?”
“记得。那歌声虽然听不懂,但很好听。可惜第二天,她们就死在了炮火之下。”程一路说着,脑子里就闪出那一幅画面:一阵猛烈的炮火中,越南女兵的长发飘着,然后倏忽凋落……
“战争哪,就是这么……”程一路叹息着。其实,不仅仅越南女兵,就是程一路所在团里的一名女卫生员,歌唱得也好。头天她还给程一路打过吊针,第二天黄昏时,她经过猫耳洞前沿,就被越南人给打倒了。子弹从后脑进去,把头发染成了血色。而她的面容还是那么地年轻,那么地沉静。
那是看得见的战争,而如今的官场,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战争。在这战争中,也不断地有人倒下,不断地有人成为牺牲品……
快十一点时,程一路和刘卓照正准备睡下,程一路的手机响了。不用看,他就知道这肯定是简韵的。她一定是才到房间,看见了程一路留下的条子,和那被重新整理了的包,然后,电话就打过来了。
接吗?不,不能接。一接,很多的事情就没办法再继续了。就这样算是告别了吧,无声而理性。
电话还在固执地响,刘卓照道:“一路啊,接了吧?谁啊,是她吧?”
程一路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简韵说:“对不起,你真的出差了?”
“是啊,出差了。我正在南州呢。”程一路道,声音还是一贯的平稳。
“是不是……你看到了什么?”简韵小心地问。
“没有。你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吗?”程一路反问了句,简韵哭了,“难道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嗯!”程一路答道。
简韵停了,哭声却大了,“是我不好。可是我真不想就这样分了,真的不想。能回来吗?”
程一路握住手机,没有停顿,马上道:“没必要了。我觉得这样很好,按照我条子上的办吧。我要休息了,你也好好休息。”
简韵似乎还想说话,程一路挂了,而且关了机。刘卓照看着他,也没说话。他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他不管说什么,程一路都不会随便改变自己的主意的。现在,他要和简韵结束,同样也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小唐准时过来。程一路随即赶回了江城。他没有回到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上午十点,在开完一个会后,他先是打了电话到房间,没人。然后自己回了趟大厦。房间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书桌上还多了一束正放在花瓶里的百合。在茶几上,放着简韵留下的信。
一路:
原谅我。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不然你是不会离开我独自去南州的。我也很伤心,我们这么多年的美好时光,就这么结束了。我为自己感到难过。
我无法也不应该为自己开脱。到北京后,我遇上了一些人,在他们的影响下,我知道我自己变了,不仅仅是生活方式,包括爱情。在我的心中,你越来越成为了一个长辈,而不是一个单纯的爱人。我的爱情在北京。这一点我也不曾想到,但是,就像当年我爱上你一样,猝不及防,无法逃避。
本来,这次回江城,我就是想把这件事跟你说清楚的。不想,我还没说,就出现了这样的结果。也好,该来的终归要来。来了,就坦然了。
其实,我也知道,在你心里我们还是有些不合适的。不然,怎么这几年,我们都没结婚呢?
我走了,谢谢你这几年的爱护。
希望你快乐些。注意身体。
简韵
程一路看着,鼻子一酸,泪水禁不住就下来了。他打开窗子,朝大街上看了看。到处都是车子,都是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行人。一枚早落的叶子,被风吹着,一直在空中旋转。那种旋转,仿佛离别的舞蹈,凄美且忧伤……
回到办公室,刘凯副书记找程一路上去,交给他一封举报信,是西江部分老干部联名举报土地问题。信里说,西江市个别领导,大肆收受房地产商的贿赂,将西江市繁华地段的一块国有土地,也就是原来西江塑料厂的土地,通过不正当手段,拍卖给了来自省城的杜美房产。每亩地,财政入库地金仅为四十万元,而同在一个区域内的其他地块,通过招拍后,每亩地金达到了一百四十万。仅此一项,杜美房产获得的土地差价,就有一亿多。
程一路看着心里发紧,西江是王浩所在的市,这某领导,看来就有是王浩的嫌疑。
刘凯道:“数额这么大,还了得?杜美房产是个什么公司?这样的事也敢做?”
“杜美房产我倒有些清楚。这个公司在南州做过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总是个女的,叫杜丽。目前,这家公司可能是江南省较大规模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了。”程一路补充道,“如果情况属实,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不知纪委那边……”
“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下纪委,他们也收到了来信,已经决定着手派人下去调查。我也跟卫东同志汇报了下,他让省委这边,请一个副秘书长参与一下。我看这事就你吧,对于基层工作,你熟悉。”
“这……不太合适吧?纪委要查,这边……”
“没事的。你只是去了解一下,不干预纪委正常调查。”
“那好,我明天就过去。”
从刘凯副书记办公室出来,经过徐其哲办公室时,程一路进去把情况稍稍讲了下,说明天他要去西江,先了解一些情况。徐其哲早些年曾经是西江市委书记,一提到西江,自然就很关注。而且,对杜美房产,他也是很熟悉的。听完程一路的汇报后,他沉思了会儿,道:“这事不能过急。刘凯同志从上面下来,可能有些情况不是太熟悉。基层有基层的特殊嘛。我看这样,你先到西江,也不要说是为这个举报信,而是作为一般性的工作检查。这个一路同志应该行。基层,我们也是要保护的嘛!”
程一路点头称是。徐其哲又道:“听有些同志说,你在办公厅那一块作了些改革。这很好嘛!不过,也要注意平衡啦。比如副秘书长与办公厅之间的关系,这个要摆正。哈哈,他们跟我说了,我说一路同志对内部的制度改革,我是完全赞成的。不过,也得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把好事办成了坏事,是吧。啊!”
“那当然是,我会注意的。”程一路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