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路把茶杯放到茶几上,道:“其实在哪里工作都一样。只是这个安排让我有点意外。不过也好,树挪死,人挪活。挪挪动动,总比待在一个地方好。学农部长,你说是吧?哈哈。”
邹学农说:“当然是。省委这次安排,我觉得还是很有深意的。一路同志曾经是江南省最出色的市委秘书长,这次到省委任副秘书长,旧业重操,应该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的。省领导不会看错人的。”
齐鸣也说是。
王进接了个电话,脸上都是一片红光,笑着道:“我在办公厅时,就早知一路同志的影响力。把个秘书长的位子,干得那么出色,不容易啊!卫东书记看上的,应该就是这一点。在卫东书记身边工作了,一路同志将来……”
“将来怎么?等过几年,我再回到南州,干个人大政协的位子,总是可以的吧?齐鸣同志,还有王进同志,到时可不能往外推我啊。”程一路说着,邹学农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一路同志再回南州,就是一把手了。可惜……”
大家都怔了下,然后一齐笑了。
中饭后,邹学农问程一路:“什么时候到省里报到?”
“下周吧,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程一路也想趁这机会,稍稍地休息下了。上一次住院,因为外面的一些传言,他只住了两天就出院了。虽然一直在吃药,可是有时还是头昏。好在荷花跟二扣子几乎是天天来,帮着他做些有营养的。这调动的空闲,正好在家休息几天,也好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到新的单位去工作。
下午,程一路到办公室,马洪涛和其他同志都过来了,自然是少不了祝贺一下程秘书长。胡闻说:“可惜程书记要走了,我刚刚跟了一年半,真的舍不得程书记呢。”
“跟谁都是一样,胡闻哪,好好学,年龄这么轻,将来会有前途的。”程一路把屉子里上次开会时别人送的一支钢笔,送给胡闻,说:“感谢你啊,小胡。这一年多来,跟着我辛苦了。这个笔不一定用得上,是个意思吧。希望你能写出更多更好的锦绣文章来。”
胡闻鼻子抽了下,马洪涛在边上道:“虽说程书记只是到省里,我们却觉得不知跑多远一样。我跟天成秘书长商量了一下,办公室这边想单独地请程书记坐坐。时间请程书记定,也让我们表达一下心意。”
“这个就不必了吧?洪涛,谢谢你们的好意了。我最近身体也不太好,需要休息。等以后吧。以后回南州找不着饭吃,就找你们吧。”程一路故意轻松地边说边收拾桌上的文件。马洪涛说:“这些,程书记就放着吧,我们给收好了,您再看看就行。”
桌上的电话响了,程一路接起来,是莫天白。莫天白说他马上过来,有点事想和一路书记再商量下。
程一路说:“好的,好,我等着你。”
胡闻出去后,马洪涛拿起桌子上的《瓦尔登湖》,仔细地摩挲了会儿,小声地问:“我经常看见程书记翻这本书,莫非……不过,这确实是本好书,看了让人心生宁静。”
程一路接过书,用手在封面上抚摸了会儿,“这是本好书啊,是本好书!”说着,就将书放到屉子里,叮嘱马洪涛,这屉子暂时别收拾,等走时,再用盒子全部收起来,他要带到省城去的。
其实,屉子里也没有多少东西,有一些小物件,还有齐鸣书记送的眼镜。除此外,就是一些各种类型的证件,获奖证书,笔记本等。在底下的另一个屉子里,却装着不少信封子,都是上次住院时别人送的。程一路将这些信封全部捡出来,交给马洪涛,“点一下看看,然后报个数字给我。所有的全部打到望春小学主账户上。”
“这……”马洪涛有点为难,这是人家看望程书记的礼钱,同一般的送钱还是有所不同的。连这个也……
“都打过去吧。我一个人用得着这钱?给学校,给教师添点教具,给学生们添点体育器材。这样,不就钱得其用了。”程一路让马洪涛用袋子把信封子裹起来,“别拿在手上,看着让人猜疑。”
马洪涛刚刚装好袋子,出门时就遇到了莫天白。马洪涛喊了声莫书记,就迅速地走了。
莫天白进门时,顺手将门关上了,然后看着程一路好大一会儿,才道:“好你个程书记,走了,也不说,一直到今天再捅破纸。真说共产党的干部,调动也是正常。可是你程书记一走,我可是……”
“你怎么啦?”程一路倒了杯水,递给莫天白,“不是我要走啊,组织上让我走嘛,服从组织第一啊!”
“不过,这个安排,我觉得还是很适合程书记的。既解决了正厅,又注重了程书记的综合协调能力。说明省委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不然,我想,南州的市长,就不是他王进了,而应该是程一路了。”
莫天白一说完,程一路赶紧道:“天白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啊!到哪儿不都是工作?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多大的企求?干几天踏踏实实的工作,就足够了。”
莫天白点点头,说也是,接着道:“你这一走,我一直在抓的南线工程的事,也没信心了。我怕到最后,成了孤家寡人哪!”
程一路稍稍皱了下眉,“那也不会。要相信组织相信党。何况你后面还有那么多的南州老百姓在支持你。是吧?”
莫天白喝了口水,“是啊!吴兵的案子,算是没了头绪。什么证据也没有。审计组撤出时,把他们掌握的材料全部带走了。这南线工程,简直就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絮。不过,我现在是想停也停不下来啊,刚才,吴兵的家人就到纪委,要求彻底查清吴兵的死因,说吴兵是被人逼死的,他成了别人的替死鬼。如果南州查不清,他们将到省里上访;省里不行,将到北京上访。你看这事……”
“有这事?这就不好办了。这事向齐鸣同志汇报过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同你商量一下。虽然你要走了,可是这最后一个关卡,你还得替我守一下。你说这事怎么办才好?”莫天白急着道。
程一路也急,这事到了吴兵家人出来闹的地步,就不太好办了。人死了,他就不怕了。但是,这事要是一直查下去,涉及到的就不仅仅是死人,而是活人了。而且,正如莫天白所说的,程一路也要离开南州了。这事,莫天白一个人撑着往下查,能查出什么呢?
“这样吧,还是先给齐鸣同志汇报下。或者直接给省纪委通个气,取得他们的支持。”程一路继续道,“不过,我只是提个建议。下周,我就要走了。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啊!请天白同志理解我啊!”
“我当然理解,不理解我就不来找你了。就按程书记的意见办,边走边看吧。不过,南线工程我是不会放松的,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我一旦盯上了谁,一定就会搞个水落石出,不然我不会罢休的。”莫天白说时,脸上的肌肉也在动。
程一路完全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莫天白在省纪委时,就是一个“铁面包公”,省委把他下到南州,内在里的意思很明显:这个老是出事的地方,需要莫天白这样一个人来镇一镇。别说,莫天白来了,对南州的廉政还真有了警示的作用,这两年,整个官场风气,到底要好些了。
当然,也许就如一枚果子,外面看着更加光鲜,可是里面也许还有腐烂。只是我们一味地欣赏着外面的光鲜,而没有深入到里面的腐烂中去的缘故。南州的问题也一定还有很多,可能是更隐蔽了,更“潜规则”了。
南线工程便是。
如果没有赵守春市长的意外死亡,没有例行的审计,这个工程一结束,承包商拍屁股走人,谁还能查出个子丑寅卯?就算是查了,这工程涉及到市委的一把手,有多少人又能继续地往下查?事实上,这一层,程一路也曾经想过。而且齐鸣正在竞争副省长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如果揭开了盖子来查,外人还以为你是在借机整他;南州班子没有定稳前,查南线,也容易给人造成感觉:这是某些人在别有用心,目的是达到自己在南州官场上升迁。
程一路因此一再地阻止了莫天白,但是,现在,南州班子尘埃落定,程一路也要离开南州了,莫天白再查,至少不会有更多的顾忌。所以,程一路希望他查,但是一定要给齐鸣汇报,要查得光明正大。事实上,这也是在为莫天白下一步的工作打下基础,不然你一查,就是背着市委要查。虽然纪委有独立办案的权力,但不向市委汇报,这就是违反了组织纪律。一旦戴上“违反组织纪律”这个帽子,你还能查谁?
喝了口水,又坐着谈了些省委的事。莫天白说省委办公厅也是很复杂的。以前林晓山,在办公厅里,算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现在他倒了。省委这次提名程一路,其实就是接的林晓山的位子。到了省委副秘书长这个层次,已经不是能力不能力的问题了。重要的是处理关系协调的问题。
“领导之间,是越到上面越微妙。到了省一级干部,表面上没有矛盾了,可是内在里,可能矛盾更多。秘书长难当哪!”莫天白站起身,说,“不过,你过去,我相信是能当好的。你可是江南省的金牌秘书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