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学校的那天,天上正飘着蒙蒙细雨,路面也显得有些泥泞,盘旋曲折的山路上只有我和爸爸,他背着妈妈精心给我准备好的被褥,后背佝偻的厉害,攥紧我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脚步很沉稳。
强子的表叔在县城,他昨天就去了县城。我和爸爸起个大早,想尽快到学校,把一切安顿好,爸爸就得赶快回家了,家里正是农忙时期,妈妈一个照料不过来。
一路疾走,到镇上还是错过了最早去县城的那一趟车,爸爸眯着眼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随手把装着被褥的大袋子倚在腿边,站在路边,点着烟锅深深的吸了几口,望着远方默默不语。
我站在爸爸身后,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炙人的阳光,我感到一阵凉快,不由的蹲在地上,爸爸的裤脚上染了不少泥点,映着黑色布料的裤子显得很醒目,走时新换上的黑色布鞋也是星星点点,他却毫不理睬,也许他已经习惯了走在泥泞的路上而执着着远方了,现在他的远方就是我了吧。
临上车的时候爸爸去商店买了一盒香烟,说是到学校给我报名的时候跟老师打招呼时用,他把被褥小心翼翼的放在近乎装满的后备仓里,抓住我挤上车时,已经没有座位了,他看着我,无奈的叹着气,整个车厢里都挤满了人,很热很闷,爸爸看我满头大汗,竭力帮我维持着脚下稍大一点的空间。
上次去县城是一个人偷着去找梅子,以后在县城上学了,机会多的是,一定可以找到她的,车已驶进县城,我看着窗外似乎熟悉的建筑默默的想着。
学校就在车站附近,刚走到学校门口,忽然听见强子叫我的声音,一回头,强子兴冲冲的向我奔来,他爸看着只摇头,也跟着向我们走了过来。
"你啥时候来的。"强子看见我很高兴。
"我刚到,我们先去报名吧"我看着强子无奈的说道。
"我昨天报完名了,不过你在一班,我在二班,就在你们教室的隔壁,可惜没在一个班。"强子很懊恼的样子。
"反正在一个学校,怕什么?"我没好气的说道。
"走,先去给你报名吧",强子也不理身后的爸爸他们,老气横秋的拽着我向校园走去,毕竟是开学第一天,校园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却像一条滑腻的泥鳅一样,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把爸爸他们甩了个老远。
上课的地方是一座五层白色的教学楼,学生宿舍一律平房,在校园的东南侧,有四个食堂......一路上,强子兴致勃勃的给我边指边讲解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新生报名的地方,一把巨大的太阳伞下,坐着几位神色各异的老师。
强子站在树下指了指靠右倚着椅子打哈欠的年轻男老师说道:"那就是你们班主任。"我顺着看了过去,那个被强子说成班主任的年轻老师,他斜靠在椅子上,眯着眼不时吸一口指间的香烟,颇有不耐烦的样子。
等了好一会,爸爸他们才不紧不慢的从远处走了过来。
那几个老师看我们走了过去,强打起几分精神,问道:"是新生吧,叫什么名字,六年级几班的?"
"我叫王猛子。"我有些羞怯。
"哈哈,王猛子,"旁边的穿着蓝衬衫的中年女老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有些尴尬,爸爸的脸色很是难看,我正不知所措,她却急忙纠正道:"呃,猛子这可是好名字!吴老师是你班的学生吧。"她指着我转头问道。
爸爸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阳光晒在他黝黑的脸颊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水。
"嗯,王猛子是吧?",这个所谓的班主任边在一个纸条上写着什么边问道。
"嗯,我叫王猛子,老师你好。"我规规矩矩地说道。
"去那儿把学费和住宿费交了,明天开始上课。"他懒洋洋的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米黄色的房子。
爸爸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买的那盒烟,抽出一支给他低了上去:谢谢老师了。"
他只是靠着椅背,看了一眼,嘴角似乎有冷笑:"我不吸烟。"
爸爸拿着烟的那只手明显颤抖了一下,看了看班主任桌子上的那包包装精美的烟盒,缓缓的收回了手,勉强一笑,重新背起地上的被褥向交费的地方走去。
我虽然小,可还是看透了这一刻这赤裸裸的人情世故,望着爸爸似乎沧桑许多的背影,我心里很难过,强子却依然兴奋的拉着我追爸爸去了。
交完学费,找到宿舍,爸爸认真的帮我铺好褥子,从怀里掏出几张崭新的大钞递给我,默默的看着我:"好好念书,把肚子吃饱,周末了和强子一块回家。"
我点着头,把爸爸给的钱小心翼翼的放在兜里。
"我走了",爸爸收拾好地上装被褥的袋子,夹在腋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站在门口,默默看着他走出门外,裤脚和鞋子上的泥点好像又多了些许,刚走几步,他似乎想起了,转过身向我走来,又从兜里拿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我:"吃饱饭,周末记得回家,你妈惦记着呢。"
"嗯,我知道了爸。"我从他手里接过钱,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有些难过。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还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那杆陪伴他半生的烟锅,由于风的缘故点了几次竟没点着,我急忙凑上去,用手护着爸爸手中的打火机,终于点着了,爸爸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看了我一眼,转身径直的走远了,只是远处仿佛依稀飘来那股我熟悉的烟草味道,再仔细看时,爸爸的背影已经被茫茫人海淹没了了。
下午的时候同学们陆陆续续的都来了,我们宿舍的八个人都是农村来的,才一会儿大家就混熟了,大家很是亲热的玩闹着。
我和我上铺的赵泽很是谈得来,一块吃完饭,走在这个崭新而陌生的校园里,我心里既有期待又饱含紧张。
一个新的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