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太平军攻城取地,清军统领还在勾心斗角玩手段。
大敌当前,湖北巡抚易人,局面何堪收拾!
军情紧急,湘潭另设分船厂;奉到札饬,委员喜从天上来。
曾国藩为什么如此信任胡大令呢?
(正文)圣旨准时递进吴文镕的中军大帐。
旨未宣完,吴文鎔已昏倒在地。吴文鎔早已看出太平军的撤兵下游的计策,就是要把武昌的官军引开。老赖没有达到的目的,咸丰在台湧、崇纶的怂恿下,替他达到了。
但旨令如山。明知前方有陷阱,也要向那陷阱行。
稍事休整,吴文鎔督率督标、提标两路大军,浩浩荡荡开往黄州。湖北按察使唐树义,照崇纶饬命,统带鄂勇赶往汉阳把守。
临行,为怕武昌有失,吴文鎔留台湧进城加强防守,又调一千鄂勇在城外驻防。
其实,就算吴文鎔不做交代,台湧也不会留在城外的。台湧是个麻雀迷,在城外驻防这几日,早把他急得整日用手挠墙,痒得不行。
进城的当晚,台湧与崇纶、青麟会在一处,又把从前的一名老牌友请来。四个人整整战了一个通宵。青麟此时的脑后,已拖了一条大辫子,是从一个女人的手里花银子买来的。那女人本是个青楼中人,与崇纶打得火热。崇纶知道青麟的短处,便怂恿她去作这笔生意。那女人想银子正想的发疯,得了崇纶这话,便打发人到城外去寻了一条黑马尾来。女人把那马尾梳理了一下,很快便编成一条大辫子,寻了个小厮到青麟的府门前叫卖。青麟一见辫子,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五百两银子买了来。有了这根辫子在脑后拖着,青麟登时精神焕发,马上便上折向朝廷销假。他此时因在假中,已无权拜折,折子须借巡抚衙门关防代发。
折子到了崇纶的手上,崇纶笑了笑,很快便揉成一团,旋又展开撕毁。
第二天,崇纶着人传话给青麟,折子已经拜往京城,想来很快就能下旨。
青麟于是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圣旨。圣旨却每天都有,但却无一旨与他有关。他把这话暗中说给台湧听。台湧认为朝廷准他销假,是迟早的事,劝他不要着急。台湧越这样说,他越是急得不行。不久,竟然当真病了。是急出来的病。
崇纶得到青纶当真得病的消息后,马上便给朝廷急拜一折,向朝廷奏称:“前抚青麟病势沉重,已卧床多日。念其劳累过度,可否仰恳圣恩,准其开缺安心静养?”
圣旨于是来到武昌:“崇纶著实授湖北巡抚,青麟著离营静养。青麟所统之军,著交崇纶调遣。”
这道圣旨,把青麟听进了云里雾里。青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上的是销假折,圣谕却着他把军兵交出,安心养病。他把自己的疑惑说给台湧听,讲给崇纶听,两个人一致认定,是吴文鎔背后使得坏。
青麟于是开始对吴文鎔,咬牙切齿起来。
吴文鎔却始终蒙在鼓里。
胡大纲怀揣巡抚衙门咨文,风风火火地赶到衡州,来向曾国藩禀到。
胡大纲是岳州县署理知县,他的前任是罗泽南,后任便是王睿。王睿赶到岳州的当天,便与这胡知县办了交接。因为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依着胡大纲的想法,把端午的这份节敬收了再走。但王睿毫无通融之处,到的当日,便让同来的邹师爷,力逼胡大纲的师爷交出往来账簿,一刻不准耽延。
胡大纲的这位师爷,本是胡的大舅子,既替妹夫管家,又兼着衙门的师爷,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衙门里的一班差官、衙役,背地里都叫他头号大老爷,硬梆得很。
王睿与胡大纲,在签押房里喝茶说话,邹师爷奉了王睿的命,一个人来找“头号大老爷”要账簿。
端午的节敬,“头号大老爷”本已替妹夫拉出了单子:县丞该拿多少,典史该拿多少,一般差官、衙役,又应该拿多少,都开列得明明白白,一丝一毫不差。只等收完这笔银子,便打铺盖交印回省。因为藩司的咨文已经递到,新署官就要来了。“头号大老爷”以为,新署官到任,无论如何都要等到节后。但天不作美,偏赶这个关键时刻,王睿到了。头号大老爷的心里,难免就不甚快活。
邹师爷见到“头号大老爷”的时候,“头号”正在自己的房里吸水烟喝茶水,一个人皱着眉头盘算节敬的事。
见邹师爷进来,只是翘了翘屁股,算是打了招呼。
邹师爷坐下,用眼四处看了看,道:“收拾得倒还齐整——账簿呢,我们两个办一下交接。”
“头号”把水烟放下,顺手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想办交接吗?这须我家大老爷发话哩。没有他老的话,我是不能与你办什么交接的。”
邹师爷没言语,一把抢过茶碗便砸过去,又顺手抓过头号的辫子,疯狂地把他拉下床来,口里骂道:“让你端架子!让你端大架子!我把你的架子撕零碎!”
“头号”被按到地上,气也喘不过来,脸憋得通红,嘴里呜呜地乱嚷,听不出个所以然。
邹师爷仍旧不依不饶,喝问:“狗日的,你不知我的名,也该听说过王大老爷的名!湖南省内,他说今儿办交接,有哪个敢说明儿再办?快把账簿拿来,交割清楚,滚你娘的球!否则,下进水牢里活活淹死!”
邹师爷话毕,对着头号的屁股狠踢了一脚,这才把辫子松开。
“头号”兀自喘了半天的气,才费力地爬起身来,暗自估量了一下对手,突然就一头顶在邹师爷的肚子上,直把邹师爷顶到一个墙角处。
“头号”骂道:“日你娘的贼!你是师爷,俺也不是普通差役!俺该你打?今儿,俺豁出去了,就是要和你见个高低!大不了一命兑一命!”
邹师爷万没料到,“头号”反过把来这般了得,当下心中就有些慌张,口里却不服软:“好!你狗日的想反天,我就成全你!我要不把你弄住,我就随你姓!”
邹师爷口里虽叫得欢,身子却动弹不得。
“头号”这时又腾出一支手来,狠命把邹师爷的辫子抓住,骂道:“俺要你的狗命!把你的狗尾巴扯下来,扔进灶里烧水喝!我家老爷还没交印,轮不到你耍威风!”
邹师爷也是急中生智,猛地就抬起膝盖,对着“头号”便乱顶了一气。“头号”没有防着他这一手,吓得慌忙躲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无意中便拉大了开来。
邹师爷趁“头号”顾上不能顾下的当口,对着“头号”的两腿间便是一脚。
这一脚踢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正中“头号”的丹田之下三寸处。
“头号”嗷地一声大叫,手一松,腰便弯下去。
邹师爷正要下手,两名衙役慌忙跑了进来,一个把邹师爷拉住,一个便来扶“头号”。
“头号”一见救星赶到,不由大叫到:“他要了我的命,他要了我的命啊!你们还不替我把他打出去!”
闹到这种程度,声音不可能传不到签押房。
胡大纲急忙跑过来,后面跟着嘴角挂笑的王睿。
胡大纲一见自己的大舅子蹲在地上哼哼,忙弯下腰来问道:“哥,你这是怎么了?伤着没?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动起手来了?”
“头号”手指邹师爷说道“你要还认我这个哥哥,就快叫人把他给我下到牢里!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王睿问邹师爷道:“老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打到了一处?”
邹师爷说道:“老爷容禀,我按着您老的吩咐,要同他办交接。这个狗日的,他不仅不理,还装爷!——朝廷的体制他都敢违抗,这还了得吗?”
王睿一听这话,登时把双眼一瞪,凶狠地望着胡大纲道:“谁人敢如此大胆?胡大人,莫非是您交代他这么做的?朝廷莫非把岳州县交给了你胡家?”
胡大纲慌忙道:“王大人容禀,朝廷的体制,下官怎敢违抗?”
胡大纲冲着两名衙役使了个眼色道:“他喝多了酒,你们两个如何不拦着他?快把他拉出去!告诉厨下,给他熬一碗醒酒汤。整日喝得烂醉,早晚给老爷我惹出事端!看看,应验了不是!”
两名衙役一听这话,急忙把“头号”推了出去。
“头号”先还不服,骂咧咧地不肯走。
王睿大喝一声:“先把他给本县关进大牢里,严刑拷打!他不肯办交接,分明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敢瞒着上宪卖关节,这是多大的罪过,还了得吗?”
胡大纲一见王睿发急,他也顾不得许多,一步抢过来,用力把“头号”往门外一推,回头对王睿陪笑道:“大人息怒!他喝多了酒,时常就发酒疯。为这件事,本县为他没少操心。大人,我们到签押房去喝茶。等他醒过酒来,我再着他给您老赔不是。”
王睿道:“胡大人,不是本县不懂人情。本县离省时,抚台特别交代,本县今日必须接印。否则,本县如何能刚到了衙门,板凳还没坐热,就着老邹接账?本县也是有苦衷的!你快着人设香案,我们现在就交接印绶!老邹,所有账目,由你办理交接。”
胡大纲忙满脸陪笑道:“王大人,有些话,我们单独到签押房交谈如何?我大清开国至今,哪有新官刚到,就逼着旧任交账簿的?传出去,也有碍您老的官声不是?”
王睿冷笑一声道:“胡大人,抚台的吩咐,谁敢违抗?他老说今天接印,你今天就得交印!你敢拖到明天,你头上的乌纱还想要吗?不明不白的,本县可不想受你牵累!”
胡大纲见王睿义正词严,不敢再顶下去,只好道:“大人说的是,下官照办就是了。下官今儿一准交印,一准交印。”
因事出突然,胡大纲交印之后,并未提前赁下房子,只好携家带口连夜回城,情形甚是狼狈。
胡大纲到了码头,原以为当地乡绅,能组织几个人,买几把万民伞,来码头送他一送。哪知下轿之后,不要说万民伞,当地乡绅也未见一人出来相送,骂声倒是响起一片。胡大纲知道岳州不可久留,急忙打发人雇用民船,想快些离开这里,怕耽搁过长惹出是非。
但随行的人跑了大半夜,也无一人肯雇船给他。无奈之下,只好临时在码头货栈将就了一宿。
胡大纲一家人睡至半夜,“头号”起来小解,也是想随便看一下,堆在屋外面的东西。哪知寻遍了码头,不仅三车搜刮来的东西踪迹全无,连看守东西的人,也不见了踪影,眼见是被拐跑了。
“头号”的喊声惊动了胡大纲。胡大纲飞也似地跑出来,一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便觉头嗡地炸开,赛如一颗西洋泡弹射了进来,一头便栽倒在地,许久才醒过来。全家人聚在货栈里,整整哭了半夜。惹得许多渔民,都从船里探出头来观看,都以为是这遭天瘟的胡知县,突发急症,呜呼哀哉了。
到了省城,胡大纲先从一位老故旧的手里,好说歹说,挪借了几十两银子,赁了个不大的屋子,把一家人先安顿下来,这才去见徐有壬。
徐有壬简单问了问任上的事情,又勉励他几句,便着他去见骆秉章。骆秉章见他来到,稍事寒喧,便着案上开出札文一道,让他速到衡州曾国藩处禀到。
从巡抚衙门出来,胡大纲直接回到家里,见大舅子正带着两名下人收拾屋子,便道:“哥,我们在省城又住不长久,宅院也不是自家的。只要里外收拾干净,也就是了。”
“头号”却道:“湘勇的总粮台还没设立,或设在省城,或设在衡州。屋子收拾齐整,我们就算不在省城住,也不用总挂着。哥年纪大了,往来奔波,是吃不消的。”
胡大纲一愣,忙问道:“哥,听你的话,你莫非要出远门?”
“头号”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说道:“你这话问的好没道理!我们不是要去衡州吗?你已经是总粮台提调。你上巡抚衙门的时候,我已找人问过。湘勇的粮台提调,就已经是七品顶戴;总粮台提调,应该是知府衔,最少也是个五品的前程。你升了官,一家人自然要跟你享福。没有我帮你里外张罗,你再大的官,也是坐不牢靠的。”
听了“头号”的话,胡大纲没再言语,低头走进屋去。当晚,胡大纲就坐了当夜的官船,同着“头号”及一名小厮,向衡州赶来。
试问:胡大纲与王睿同为知县,胡大纲为什么自称下官呢?
原来,王睿是六品顶戴,是由首县知县转署到普通知县的;而胡大纲则是七品的前程。无论王睿现在是首县还是普通知县,七品顶戴的官员,都要自称下官。这是由大清的体制所决定的,非是胡大纲自降身价。
胡大纲到了衡山县城,先把大舅子安排到一家官栈歇息,他自己带上小厮,急慌慌地来见曾国藩。
曾国藩此时正在签押房里,会同张敬修、刘长佑、彭玉麟、杨载福一起,与禇汝航商谈在湘潭分设船厂的事。随着广炮、夷炮的陆续运抵,造船和买船成了急务中的急务,否则便要拖水师的后腿和训练步伐。
深通造船之道的张敬修,于是向曾国藩提出:要想加快水师的步伐,非设分厂不能达目的。曾国藩深以为然,决定专委禇汝航,赶到湘潭办理此事。曾国藩又紧急上奏朝廷,以造船需人,奏留张敬修襄办船务。
圣旨尚未下来,曾国藩请张敬修,随同禇汝航到湘潭监察此事。张敬修虽在病中,但感于曾国藩的热情和诚恳,满口应允。
胡大纲的履历手本,恰在这时递了进来。
曾国藩笑一笑,传下一个“请”字。
胡大纲顶戴官服极其小心地走了进来。
一见曾国藩,先行晋见大礼,然后又是一连三揖,口称:“恩赏七品顶戴,候选知县,下官胡大纲见过曾大人。”
曾国藩笑着起身,略拱了拱手,道一句:“辛苦。明府请坐。”
胡大纲口称:“谢大人抬举。”西向而坐。
曾国藩又把张敬修、刘长佑、彭玉麟、杨载福,一一介绍给胡大纲。胡大纲不敢含糊,一一礼过,这才落座。季节虽已入秋,胡大纲仍然出了满头大汗。
有亲兵摆茶上来。
曾国藩道:“本大臣调你过来,本拟提调总粮台。但现在水师正是关键时刻,造船、购船,都不尽人意。本大臣只好委屈老弟,先帮着料理一下购船的事。”
胡大纲忙起身道:“下官但听大人吩咐就是。”
曾国藩又对雪雁补服的刘长佑道:“子默,你下去后,派几名差官,随胡令到各县,去办理购买民船的事。”刘长佑此时已被骆秉章与曾国藩,联名保举至四品知府衔。
刘长佑起身道:“下官下去就办。大人若无其他吩咐,下官现在就同胡明府下去。”
曾国藩起身,点了一下头说:“也好,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胡明府,你随刘太守下去吧。希望你好好办理此事,不要强买强卖,激起事端。”
胡大纲对着曾国藩等人施了个礼,然后同着刘长佑一起退出去。
胡大纲一到刘长佑的办事房,未及刘长佑安排差官,便抢先一步说道:“刘大人,现在正是我水师关键时刻,一人都顶两人用。依下官想来,如果您老人手紧,差官没有也罢。”
刘长佑一愣道:“听老弟的口气,你莫非带了差官?”
胡大纲道:“不瞒您老,下官的内兄,一直跟在下官的左右。下官每逢有了缺分,都委他个差事来做。或师爷,或别的什么。案上案下,真正是一把好手。甚是得力。就是下官候补在家,也由他替下官管家。”
刘长佑点一下头,又想了想,说道:“老弟这次要办的是银钱上的事,全由自家人来做不好,本府还是给你再派个差官吧。有了事情,你们也好商量着办。”
胡大纲喜得满脸堆笑道:“下官谢大人成全。下官何时动身?都到哪个县?”
刘长佑道:“你午后过来。本府把要去的地方,都拉出单子,再从水师调派一条船,供你们使用。”
胡大纲道:“大人怎么吩咐,下官怎么做便是。”
胡大纲到了官栈,把曾国藩委派的差事,同“头号”讲了一遍。
“头号”不听便罢,一听之下,登时瞪圆了双眼,说道:“也不知我妹妹积了什么德,竟然找了你这么个好男人!带擎得我也跟着发财!妹夫,哥要替你好好盘算一下,这趟差事可不能白白错过。”
胡大纲道:“哥,这个曾大人可不是个寻常人,他杀人可是不眨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