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有壬对王睿从心里是佩服的。
王睿回省候补不久,正逢宝庆府通判出缺。徐有壬脑袋一热,也未跟张亮基商量,便挂牌着王睿先行署理宝庆府通判。
一府通判主要分掌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务。王睿到任时,正是湖南战事最紧之期。宝庆府属下大小船只,都在忙着往省城运粮、运兵,有时不够用,就把通判辖下的船只也调来使用。
用兵之时,一切都以战事为主。王睿到任的当天,通判辖下的大小船只,几乎都在为绿营往省城抢运粮草。因辖下船只有限,一直雇用当地一位粮商的五艘大船,已经连续抢运了十几天。
这王睿也着实难得,一到任所,水也不曾喝一口,便带上两个属官赶到码头。当得知为衙门运粮的是一位粮商的大船后,王睿当即喝令夫役卸船,而且告诉跟船的粮商:“无论你使多少银子买通了办差的人,老爷我这一关你都休想过去!老爷我清如水明如镜,不独湖南知道,连朝廷都知道!”
粮商一见是他,知道和官府的买卖是不能再做了。也不向他说软话,只管看着把已经装到船上的粮食又都卸下来。
卸船的时候,他另打发差官去雇新船,哪知正是战时,根本就没有闲船。
当时,朝廷调了许多外省的官军来助守长沙,粮草片刻不敢耽搁。但宝庆府筹措来的大量粮草,却在码头堆得山一样高。他则仍靠辖下的那几只破船,有条不紊地往省城运粮。眼见粮食供应不上,来长沙助守的各路统兵大员,都气愤地涌进巡抚衙门来闹。张亮基急传徐有壬探问原由。徐有壬大惊,很快着一名属官骑了快马到各府去查,哪知问题就出在宝庆府。
徐有壬也不敢向张亮基讲出实情,赶紧派了一名候补州同,星夜赶往宝庆,去接署通判,把他重新弄回省城候补。州同到任,又把粮商的五只大船重新雇了过来,这才把各路官兵的粮草接续上,没有闹出大乱子。
但骆秉章仍对他欣赏个不了。认为当前之下,官场腐败堕落,像王睿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官,必须重用,国家才能振兴。
那么,王睿到底给骆秉章递了个什么函件呢?
问题出在彭玉麟的身上。
曾国葆率恒字营到衡州驻扎后,挤占了彭玉麟原留给王錱的防地。彭玉麟知道,别看王錱虽然尚在省城防守,但随时可以拔营来衡。为了绸缪于未雨,彭玉麟连夜又为王錱选定了一处空地作为防地。四周设了栅栏,派了两名湘勇把守。
消息被王睿知道后,当即便打发两名衙役去现场察看。
王睿对湘勇不经地方官府同意便来衡山造船练勇,已是极度不满,现在又得知彭玉麟胡乱占空地、山地,更是把他气得浑身抖动。
当时已是夜半,万家灯火全熄,他却把一干衙役传齐,亲自带队赶到彭玉麟刚刚选定的防地。不由分说便喝令动手,转瞬把栅栏全部拔掉,堆放到一起,一把火烧了。负责看守的湘勇上前阻拦,他大怒,竟然把两人绑回县衙,审也不审便投进了大狱。
为了防曾国藩到骆秉章处告状,他一早便派了名典史,给骆秉章送信一封。在信里,他不说彭玉麟选防地的事,反说湘勇无端生事,打着造船的旗号四处搅扰,民愤极大。不严惩无以安地方,云云。
一见事关团练的事,骆秉章登时紧张起来。
鲍起豹和清德离开省城后,省城的防守主要靠塔齐布主持。而塔齐布偏偏唯曾国藩的话是听,根本不把他这个巡抚放在眼里。无论怎样,他现在都不能得罪曾国藩;尤其看过水师以后,他更加意识到,单靠绿营和水师防守长沙,几乎是不可能的。非兵勇同守,省城很难逃过此劫。
但就此便将王睿这样一位好官撤任,又是骆秉章满心不愿意的。
骆秉章急着回城,就是要赶快派一名快马到衡山去,让王睿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湘勇放掉。骆秉章知道曾国藩正委员驻衡州试造战船、试练水勇,不成功自然无话可说,一旦成功,曾国藩可能就不仅仅是团练大臣这个无足轻重的位置了。
动乱时期,只要手里有兵有勇,想要什么,上头都能答应;就算你不想要得太多,上头也要硬塞给你。一榜出身的江忠源,就是最好的例证。
这也是身为一省巡抚的骆秉章,为什么也要单独招募勇丁的原因。
但骆秉章还是晚了一步。
当巡抚衙门的快马尚未出城时,曾国藩在亲兵的簇拥下,已经坐着三匹马拉的轿车,飞也似地向衡州方向驶去。
骆秉章得到确报不敢怠慢,慌忙命人安排车马,不久也带上亲兵赶出城去。
彭玉麟得到新选的防地栅栏被烧毁、留护团丁被知县投进大狱后,先骑马飞快地赶进县城向刘长佑通禀。
刘长佑不敢怠慢,一面派出快马进省向曾国藩报信,一面会同彭玉麟,带上五十名亲兵,到县衙找王睿要人。依刘长佑的打算,无论理亏理直,当务之急,是先把人要回来。
得知刘长佑与彭玉麟来到了县衙,王睿一面命人升堂,一面把两名湘勇从牢里提出来,跪在堂下受审,一面把刘长佑、彭玉麟请进公堂。王睿这么做其意自明,要公事公办。
到了堂前,刘长佑用见上宪的礼节与王睿见了面。彭玉麟因有过功名,只好自称学生对着王睿行了大礼。
礼毕,王睿请刘长佑坐下,却没有理会彭玉麟。彭玉麟无法,也不想计较过多,只好站在刘长佑身边。
王睿问道:“刘大人,本县正要升堂问案,您老来办何事?”
刘长佑用手指着跪在堂前的团丁道:“父母大人容禀,下官此来,是要领人的。”
王睿眯起眼睛道:“刘大人是说他们两个吗?这两个人您是领不走的。他们犯了大罪,本县正要严惩他们!”
彭玉麟这时问道:“学生想请父母大人明谕,他们两个到底犯了何罪?莫非防地的栅栏,是他们两个烧毁的?”
王睿笑道:“你是一个被革除了功名的秀才,本县能开恩让你站着讲话,已经是在抬举于你。你还是尽早把嘴闭上,免得惹老爷我生气。”
刘长佑忙起身道:“王大人容禀,彭大人是团练大臣曾大人札委的办差委员,就算不比照八品军功行事,站着同您老讲话总不会错。关于这一点,发审局早有公文。”
王睿一听这话,忙让人去查发审局两月之内下发的公文。
不一刻,一名师爷拿着查到的公文递给王睿。
王睿二次眯起眼睛把公文看了一遍,忽然一笑说道:“哦,果然是个八品军功。倒是本县怠慢了。来人,给彭八品放座。”王睿这样称呼彭玉麟,已经不仅仅是轻漫,显然是在嘲讽了。
有人很快摆上一把木椅。彭玉麟施礼谢过,这才坐下。
王睿道:“团练是用来剿贼的,不是用来扰民的。关于这一点,团练曾大人早有明示。本县奉知府衙门之命去办公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阻拦!这还了得吗?本县一定要重处!”
一名团丁这时大声道:“小人冤枉!小人是奉彭大人之命看守营地,父母大人到了营地就拔栅栏,又都堆到一起烧毁。小人怎敢不上前阻拦?小人若不阻拦,怎好向彭大人交代?”
王睿大喝一声:“好个大胆的狗东西!本县与刘大人讲话,哪容你插嘴!快来人,给本老爷掌他狗东西的嘴!”
刘长佑忙道:“王大人且请息怒。团丁不懂事,您老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下官只想请教大人一句:彭大人选好的团练营地,莫非对地方有了什么妨碍?”
王睿道:“本县是奉命行事,对地方有无妨碍,二位大人到知府衙门一问便知。本县如何晓得?”
彭玉麟强压住满腔的怒火,起身说道:“大人容禀,学生所选驻防营地,完全是按着曾大人所示办理。所选营地,无不是废弃、荒坡,而且都远离村庄。以防给百姓造成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