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时候,我有一个玩伴。我们喜欢伤害别人。
盛夏某天,村里小庙的边上有一片桑叶地。那不是我们两家的。
我们在桑叶地里穿梭,毛毛虫蛰到了我们裸露的手臂。我们把脚踩在桑树分叉的枝干上。从一棵树踩跳着到了另一棵。
她说,我们挖一个洞吧。我说好的。
于是,我们躲在这块别人家的桑叶地里,用地上的枯枝挖掘着神秘的土地。
她说,我们做一个陷阱吧,我去找玻璃渣子。我说,可是这个洞这么小,只有一只脚大。
没关系。
我们把玻璃渣子竖着插在洞里,然后横着支上细细的树枝。最后铺上薄薄的一层稻草。我们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猎人。
第二天,我听说,一个老奶奶的脚被玻璃扎到了。
我从此再也不敢走过那个老奶奶的家。她的家仿佛有一股魔力,小小的,门里黑黑的,窗户里黑黑的。一不小心估计就要把我吸进去。我的奶奶曾经跟我讲过一个童话故事。一个男孩子去自己的女朋友家里见丈母娘。然后半夜听到吃东西的声音,他就起来想跟着一起吃。他的丈母娘递给他一根手指。
这个脚瘸了一个月的老奶奶是不是也想吃掉我的手指?
后来,我没有再见过我的爸爸。但是他的朋友每一次路过我家,都会停下来。跟我说,出去,去找你爸爸。或者说一句,你怎么又在吃咸菜。我扭头跑进房子里,看着一条从碗里跳出来的黑鱼在干干的水泥地上挣扎。我捡起这条鱼,放回碗里,它突然就活了。
我记得上学的路有两条。一条很无趣。还有一条惊心动魄。那里有一座摇摇欲坠的石桥。有的时候,放学回家,远远看到石桥那里有人栽了跟头,埋在了石桥边上的土里。好几天不敢靠近,只好绕路。后来,我妈妈说,傻孩子,那是人家把雨鞋倒过来晾在那里。
那条惊心动魄的路还有好几座坟头。坟边长着歪来歪去的松树。偶尔会有奇怪的老人在烧纸钱。圆圆的纸钱被风吹到路边,我踩在脚下。有的时候放学回家,我们就在坟边绕着爬来爬去。
看到一个没有双臂的人迎面走来,我吓得低头看路。等他走到面前,才发现人家只不过把手臂藏在了衣服里。他一定很喜欢吓人。
不久以后,我配了一副眼镜。这仿佛成为了我羞耻的标记,因为我是班里唯一一个戴眼镜的。生活夺走了你的宝贝,然后拿一些破烂来充数。但我,不是捡破烂的。我每天低着头,很伤心地想,这幅眼镜和白袍子一点也不搭。
有一天,妈妈手里拿着扫把柄追着我跑。我们两个人就绕着一座矮矮的小平房跑了很久。我的新眼镜掉在地上摔碎了。一个破烂玩意儿去了,还会有新的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来有没有回头去捡那破碎的眼镜,但我至今还记得,那座平房是以前村里的小学,是我爸妈曾经念过的小学。但如今已经废弃了。外面的墙壁上画着一个老人,下面依稀还能看清两个斑驳的红字,万岁。但是,这万岁却没有让我躲过妈妈的一顿揍。毕竟,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的名字被风雨洗掉了;这座房子也早已夷为平地,连万岁两个字都踪迹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