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和彼得是两个希腊人,他们裹着白色的长袍,他们走在黄沙里。
日子久了,长袍变黄了,变灰了。
他们脚下的路覆盖在尘土中,不曾留下一丝痕迹。还好风雨和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足迹,没有一步是白走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们的头发渐渐枯了,分叉了。他们在粗糙的生活中用眼神维系着往日的优雅。
每一块光秃秃的地方,被沙尘造访,不再孤单,不再害怕暴露于阳光之下。
彼得说,我们去哪里?
罗德无言目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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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风停了,沙子落下来,被人踩在脚下,很不习惯。于是它们发疯一样地怒吼控诉,希望人们可以温柔地对待它们,只可惜匆忙赶路的人并没有听到这肺腑的怒吼。
罗德和彼得就在夜里披着寒月走进了这条街道。
四下无人,只有一条狗在嗅着街边腐烂的踪迹,瘦骨嶙峋的身体极度渴望着食物。每一个毛孔都在指引他走向一个方向。狗在一个肉铺前停了下来,他在这里闻到了同类的味道,但更多的是食物的味道。罗德走到这家肉铺前,整理好长袍以后坐在了肉铺前的台阶上。彼得站在他身边。彼得说,我们要干什么?罗德说,就等着店铺开门吧。彼得说,为什么要停在这里?罗德说,因为这里有我们的朋友,小二三。罗德伸手摸了摸这条狗已经秃掉的脑袋。以后,我们就叫这条狗小二三吧,也许他前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谁知道。小二三在他们的脚边安心的睡去,忘记了自己的饥饿。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是食物,但也许只是一种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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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该亮了,却没有亮。
彼得很失望,因为他已经站的两腿发麻了,他希望天亮的时候罗德可以带着他走一走,活动一下筋骨。小二三很早就醒了,它在店铺的门口探头探脑。
这家肉铺的老板看来也忘记做生意了。一直到街上人来人往,店铺的木板才一一放下。阴天的微光照进这家小店,一个晃动的身影正在往肉铺门口的板子上搬昨天晚上12点到的货。带着血的狗肉狗头从竹筐里被扔到了光滑的木板上,溅起了几颗血星子。彼得替罗德擦掉了脑门上方地中海里的那滴血。
罗德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转过身对着肉铺里的身影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需要一份工作。那个影子从更黑的影子里走出来。终于看清了他肥大的头和细瘦的鼻子。小二三朝他叫了两声,有气无力,不是因为那滑稽的长相,而是仿佛很失望店主没有注意到他,没有丢一块给他。
我这里可不需要两个帮工。那肥大的脑袋一动不动,眼珠子转了半圈,仿佛累了就不转了。他的嘴唇也好像没有动过。声音就像来自天上,好像这是罗德与上帝的对话。我们只需要一份工作,我们还要赶往更远的地方。彼得会完成您的工作。
那巨大的脑袋看了一眼彼得。这瘦弱的四肢怎么能干的了店里的重活儿。但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他决定给这两个人一份工作。不然这个姓上的家伙说不定会派人来谋杀他。谁知道呢,难道书里不是这么写的?天气没有那么阴沉了,一丝光亮穿透厚重的云层照在这条街上。小二三更加焦急地在店铺门口徘徊。
那你们就在这里工作吧,就是每天凌晨宰杀运来的狗。杀好了放在这竹筐里。每天中午,我会给你们一顿饭吃。既然两个人一份工作,那我也只给一碗饭。不过我可没地方让你们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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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在罗德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夜里依旧是露宿,但至少不再餐风。他低头看了一眼围着罗德转圈圈的小二三。小家伙,今天你可以吃顿饱饭了。
凌晨,一个木板手推车嘎吱嘎吱地从街道那头出现,车夫和车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仿佛他们将吞下整条街道。彼得没有打搅在打坐的罗德。但是小二三很兴奋。彼得把这些已经晕过去的狗从木板车上一条条扛下来,放在罗德的脚边。他不敢到店铺的后院去杀狗,他害怕离开罗德。木板车嘎吱嘎吱的进了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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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站在罗德身边,他看着脚下昏睡的这几条狗和身边异常激动的小二三。彼得将自己的白袍裹的更紧了,他害怕沾上血迹。但是,锋利的刀子划进狗脖子的那一瞬间,血就溅到了身上,袍子染的星星点点。彼得暗暗得意自己后来跑到肉铺对面来工作,这样既可以看着安心打坐的罗德,又可以避免溅到罗德高贵的身上。小二三****着流淌着还冒着雾气的血液,这一幕仿佛出现在两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但是一条狗是不会记得那么多的。它也许还保存着这段记忆,但是没有恰当的时机来唤醒它。此刻的小二三没有一点点意识到自己在吃的是同类,所以善良的人们请不要责骂它,人间同类相残的事还少吗?
彼得把皮从被宰杀的狗身上剥了下来,就像脱一件衣服。彼得知道寒冷是什么滋味,所以他低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店主人已经说过他不打算要这些食物垃圾。彼得用自己的白袍把皮上沾着的血迹擦干,然后跑到街对面盖在了罗德身上。月光照下来,风吹动了那层毛发。小二三偷偷从那条光秃秃的死狗大腿上咬下一块肉,然后躲到了罗德身上的狗毛毡子下。这一个夜晚,他们都将不再寒冷。但也许也不再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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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依旧是冷的。那条已经被大卸八块的狗七零八落地躺在街上,他的眼睛还睁开着,看着自己散落的身体,眼里是一轮月色和剩下几条躺在那里待宰的狗。
没有人过问这几条狗来自哪里,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发生,但就是发生着。我们的生活有多少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又有多少不能?还有多少被巧合摆布?也许我就是今夜躺在冰冷的石板街上被屠杀的那条狗,也许我是手拿刀子的彼得,也许我是闭眼旁观的罗德,也许我是大口啃食同类而不自知的小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