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冷哼一声,缓缓地说:“三丫头为何如此,我不得而知,今儿晌午盘问了她半响也没问出个道道来。但推四丫头下去是五丫头六丫头亲眼所见,桃红也可作证,后来我诘问三丫头房里的柳絮她也说确实如此,我几时听到个风影就咋咋呼呼的兴师问罪的?我老太婆几时不是搞的清楚明白了再来问话的?”
林钊也清楚母亲的行事风格,知道老太太一向慎重沉稳,这回也着了急,气的质问林珆:“你这丫头为何要推你四妹妹下去?”
林珆眼见得一向把自己当眼珠子一样的父亲也动了气,情知这回抵赖不过去了,只得含泪支吾着说:“是女儿一时胡涂,当时在假山上不知为了什么事情争执,女儿一时气愤,忘了身处险地,动情推搡,以致酿下大祸。。。”
话未说完,陈姨娘已是一个巴掌扇过来,林珆呆得忘了哭,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亲娘。陈姨娘已是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哭着说:“都是婢妾教导无方,珆儿也是孩子气性,一时胡涂,望老太太宽宥。”
老太太忍住满心的嫌恶,缓缓地说:“你也知道自称婢妾,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毕竟是三丫头的亲娘,按说孩子跟前我对你也该存几分体面才是,偏生你自己不自尊重。她好不好也是主子,她母亲尚未开口,如何轮得到你来教训,更遑论动手?你把我这婆婆,还有二太太放在眼里么?”
陈姨娘情知自己弄巧成拙,不敢则声,满眼泪水,偷偷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林钊。林钊看到自己爱妾那楚楚可怜的样儿,好不心疼,但偷偷抬眼,却瞥见老太太半含讥诮半含不屑的眼神,忙诚惶诚恐地磕头说:“是儿子教导无方,疏于整治内室,望母亲切勿动气。”
二太太也赶忙请罪说:“都是儿媳妇的错。老太太别生气了,千万保重身体。”
老太太叹口气,说:“老二媳妇你赶紧起来,你是个老实人,这事不怪你,三丫头一直是放在陈姨娘房里,你有心也使不上劲,你呀,就是凡事太过心软。”欲待多说几句,看了看林珆和陈姨娘,终觉不便。
老太太接着说:“虽说公侯之家也难免内宅不宁,但咱们这样的人家,一向以诗书传家,些许龃龉,便出手伤人,我断断不许。老二你千万别以为我小题大做,这等丑事传扬出去,不仅是单单害了三丫头的名声,也带累了其他姑娘,甚而至于影响到你们兄弟的前程。须知当今圣上以仁德治天下,最看重这孝悌二字,你该知道去年的新科状元因与幼弟争产,惹圣上厌憎,圣上亲口说,且去争利禄,何须要官名。连个从八品翰林院典籍都没得着。你自己好好想想。”
林钊拜服说,母亲深谋远虑用心良苦,儿子知道错了,从今后一定严加管教。
老太太说道:“三丫头一个月禁足,刘妈妈给她些经书让她抄抄,好好静下心。”
林珆险些哭出声来,终是忍不住分辨说:“孙女知错了,只是我并非存心伤人,我不过是一时气愤,顺手推了四妹妹一下,想着不过让她擦破点皮罢了,顶多骨头。。。痛一痛。。。谁晓得她一下子能摔那么重。”
林钊急的低声呵斥:“收声!你还敢强嘴,嫌着惩罚太轻,惹老太太动怒给你加重点还是怎的?”
心里暗叫糟糕,估摸着老太太必是雷霆震怒,急切间寻摸着如何求情,跪了半天不见老太太言语,惶急中抬眼一望,却见老太太并未动怒,只若有所思地看着林珆,眼神飘忽,脸上不辨喜怒。
半响,老太太才说:“都起来吧,记着我的话。今儿晚上在正厅摆饭。三丫头明日开始禁足,今儿下午该怎么做你自己琢磨。”
林钊唯唯连声,忙领着三个女人拜辞。
陈姨娘踏进女儿房里时,着实吓了一大跳,屋内一片狼藉,碎瓷片纸张碎片铺了一地,大丫鬟柳絮死死地抱住林珆,苦苦哀求:“姑娘,这件就别再砸了,这件可是老爷赐下来的,回头老爷怪罪奴婢们担待不起。”陈姨娘赶紧夺过女儿手上的汝窑美人花瓶,一边呵斥众奴仆:“你们都是死人哪,看着姑娘使小性子不说劝着,满地的碎片也不知道收拾,回头扎着姑娘怎么办?”
碧槐怯怯地说:“姑娘不让。。。”
陈姨娘气的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脑子里灌的都是浆糊么,还不赶紧拾掇拾掇,回头老爷来了姑娘又得受气。”
柳絮说:“老爷已经来过,训了姑娘半天,刚走。。。”
陈姨娘这才明白女儿的怒气从何而来,情知林钊平日里连句重话都不曾对女儿说过,陡然发怒,女儿如何承受得住,不禁心疼地揽女儿入怀:“好孩子,娘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爹也是为了你好,回头跟你爹认个错去,你爹平素最是疼你,连琇儿都比不过的,别失了你爹欢心。”
林珆红着眼睛撅着嘴巴说:“姨娘你放心,爹不会就此厌了自己女儿的;只是今日我看祖母着实生气,我怕是老太太从此以后再不喜欢珆儿了。”
陈姨娘回想起在老太太那里受的屈辱,一股怨气勃然而发:“你理她作甚?这老婆子性格本就古怪,很难讨喜;不讨她欢心也没什么,她能活多久,咱们最重要的是让你爹喜欢,以后还不是得分户独过的。。。”
“姨娘——!”林珆急的止住陈姨娘。
陈姨娘也恍然醒悟自己一时嘴快失言,忙忙地叫丫鬟们收拾屋子,自拉着林珆上自己屋里说话去。
陈姨娘遣退众人,关好门窗,急切地问:“你这孩子昨儿是发的什么疯,为何推那丫头下去?”
林珆嗔着说:“姨娘又失言了,什么丫头丫头的,也是你称呼的?”
陈姨娘急的火烧火燎的,“得了得了,这里又没外人,我自有分寸。你还不快说,好端端的你这是为啥?”
林珆不慌不忙地在桌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咂摸着说:“姨娘这竹叶青味道偏轻,况姨娘胃寒,不宜多饮,赶明儿我给姨娘送点好茶过来,南闽府的水仙。。。”
陈姨娘急的几乎出火,忍不住在女儿手臂上拧了一把:“你又给老娘弄鬼,还不快说!”
林珆唉哟一声,疼的直叫娘,一边揉着一边躲着只笑,“姨娘想必是今儿在老太太那里挨了顿排揎没地儿发泄去,只好出火在我身上,回头我再跟老太太说道说道,看姨娘还敢不敢对我动手了。。。”一眼瞥见陈姨娘刀子一样的眼神,不敢再取笑,轻声说,“珆儿一向不喜欢林玚,那丫头模样又不如我,弹琴也不如我,女红也不如我做的精巧,不过是托生在大太太肚子里,一大家子爱的跟什么稀罕物件儿似的,更可笑是老太太听了那延光老和尚的疯言疯语,就把她当宝供起来了。她仗着自己伶牙俐齿,充什么侠客义士,专来管我和二姐姐的闲事,她又不是我亲姊妹。。。”
陈姨娘听的一脑门毛线,埋怨说:“你这丫头,跟个姑娘计较什么,她又不是个爷们,碍不着你什么。”
林珆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蔻丹,欣赏了一会儿,说:“娘说的有几分道理,女儿原先也是这么想。直到半年前,咱们去青羊宫上香,偶然遇到了王道婆。。。”
陈姨娘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那老虔婆我躲还来不及,你去招惹她作什么?”
林珆慢条斯理地说:“我晓得那婆子差点害了娘,不过这也怨不得人家。是娘太胡涂,问人家要了符咒,说好的五百两,娘愣是克扣下一半,那效果自然得减一半了。大伯母生那林珵也只好应了一半,我听说疼是疼的死去活来,到底还是生了下来,倒害的娘在屋里心口疼了半响。。。”
陈姨娘大惊失色:“你听谁说的这些?”
林珆只一副“我自然晓得”的表情,继续说,“娘也真是胡涂,要做便做了,省那点银子做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娘弄这些有什么用,那会他们在京城,隔着几千里地呢,何况就算应验了,大伯母又不是从此不能生了。后来不是还生了林玘么?不过那王道婆还是有几分道行的,她替我算了算,说咱们娘儿俩妨在芙蓉上,你想想看,这芙蓉可不就是林玚那丫头?王道婆还说,这芙蓉不仅是关系咱俩,跟阖府都有牵连,是主福还是主祸现在难说,但除非泼天的富贵,否则必是弥天的大祸。要破了这先兆,这芙蓉必得受点磋磨。”
陈姨娘早已听得惊呆了,林珆出了会神,继续说,“自此女儿看那林玚越发不对盘,心里惦记着王道婆的话,心想必得让她吃点亏才好。恰好昨日在那假山上我俩争执了几句,我一时灵动,只叫她看那边说有好风景,顺势便推了她一把,原也没想着要置她于死地,那假山才多高点,想着她顶多摔断几根骨头,躺个三月两月的也罢了,谁晓得她那么不经摔,”狡黠地笑了笑,“今儿中午我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时候,恍惚听到侍墨那蹄子说那林玚虽然醒了,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下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