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林府众学童认真在荣安侯家进学。
荣安侯府上世子齐隽早已考取举人,不在家学,自请了先生单独授课以备明年秋闱,家学里除了庶出的两位小姐,就是族里本家的几位公子,加上一二附学的亲戚,年纪虽不大,知书识礼却又活泼好动,一派天真,林府众人与一众学童相处甚欢,便是那些对外招收的寒门学童,虽布衣敝履,但也好学知礼,虽初始拘束,毕竟年纪相若,很快便也混熟。
林玿林玚两位林府嫡女,平素待人谦和,且忖度荣安侯两位庶出小姐毕竟是侯府千金,故与之也姐妹相称,言笑晏晏。便是凌云,虽贵为国公府嫡女,性子洒脱,浑不在意嫡庶之别,也与众人相处甚得。林珺尚小,成日只知道跟在姐姐们身后。
只林珆在家与姊妹本就不和,见得荣安侯府的庶小姐,反不愿“折节”相交,且又嫌其蠢笨,众人也不愿与她一起讨论进学游玩嬉戏,故越发孤芳自赏,目下无尘。
吴先生虽声名在外,但为人谦和,并无贵贱之别,待众学童一视同仁,只是特别爱才,个把月下来,见得林玚和黄泰天资聪颖,领悟能力极强,未免欣喜,有时便禁不住夸奖几句,众人也心悦诚服。
唯独林珆自恃才高,心高气傲,虽功课也很好,但每每和先生策论乃至吟诗作赋,比之那两位委实落了下乘,见得先生偏爱,心里忿忿不平。
一日为着先生脱口夸林玚堪有咏絮之才,回家气得摔了个汝窑的小糖果罐子,陈姨娘以为女儿在学堂里受了气,询问之下,虽无可奈何,但生性要强又小气,不说鼓励自己女儿奋发或是安慰女儿平淡视之,反倒勾起自己心里长久的怨恨,先是埋怨先生:“这吴先生恁得偏心,才屁大点娃娃,就能看出她有无造化了?哼,何况一个丫头片子,便是才气追那谢道韫,还能封侯拜相不成?他爱夸夸去,还能夸出一朵花来?”
这样的“安慰”不得其法,林珆不耐烦地说:“什么跟什么呀,我根本就不比她差!”
陈姨娘连忙陪着笑脸说:“那是呀,那丫头就算能作个对子写几句诗,还能样样都强?你看她绣的那点花样,唉哟喂,那手笨的。。。”
林珆脸上也有了笑意,“那是,丑的没法说了,还不会操琴,有次我听得她偷偷练琴,那声音跟拉大锯似的。。。。。。”
“哈哈哈哈,”陈姨娘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的狠了扶住腰,转眼见到女儿犹自不服气的表情,一时又憋不住忿忿地说,“大太太他们爱的如珠如宝地倒也罢了,我只不服老太太未免也太过偏心了些,偏疼那丫头不说,二姑娘和五姑娘六姑娘她也喜欢的紧,咱们这边倒是爱搭不理的。显见的便是只认着嫡出,咱们庶出的到底不讨她的好。”
陈姨娘不知林珆最恨别人动不动就提庶出这两个字,林府里无论嫡庶皆是一样的供应,时日长了,林珆自己只觉也是嫡出一般,不愿意听到任何提醒她身份的话,这会听得姨娘一劲儿叨叨什么嫡出庶出的,心里烦的毛焦火辣的,只说,“你懂什么,一样的庶出,她还时不时地去探那七姐儿呢。咱们是因为上次推那林玚下去的事儿,祖母心里还没缓过劲儿来,我只着意多讨好讨好她,过一段时日自然就好了。”
陈姨娘虽不以为然,也不好扫女儿的兴,只笑着凑趣说:“那是,凭我儿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才气,哪会不讨人喜欢呢?”
林珆贝齿轻轻咬下嘴唇,哼声说,“咱们只走着瞧,别得意太过,我总要她好看!”
林玚浑不知自己如此招人怨恨,每日照旧开开心心地上学,和黄泰等人讨论功课。
一日至晚间饭后,凌霄到老太太房里请安,见得林玚在外屋独自解九连环,彼此寒暄了几句,忍不住便说:“四妹妹日后远着些那黄泰罢,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来历。”
林玚讶然:“表哥这话从何说起,大家同在一处进学,无论贵贱高低,何必管他什么身份来历,大家一起讨论学问不是很好?”
凌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不喜欢见到林玚和那黄泰在一起,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事情如何同四妹解释,只哼哼着说:“成日的说笑,仿佛他倒是你哥哥一般。”
林玚笑了:“凌霄哥哥可是糊涂了,难道不知道疏不间亲,后不僭先这个道理?我不过彼此请教些学问诗词,又不同他一处玩耍,他如何又是我哥哥了?”
凌霄听的这话,心里仿佛熨斗烫过,三万个毛孔都舒贴了,鼻孔里轻轻溢出一声“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林玚的头:“妹妹快些长大吧。”
可怜林玚一个小毛孩子如何能突然明白一个十二岁少年的朦胧心事,只不满地甩了甩头:“我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摸我头!”
凌云这时走过来,笑着说:“哥哥以前在家也老爱揪我小辫子,后来入学启蒙以后母亲再不准他摸我头,说老摸头以后长不高。”
“啊!”林玚轻呼一声,“凌霄哥哥,万一我以后长不高都得赖你呀。”
凌霄只哈哈大笑:“别听我妹妹胡说,哪有这样的事情,母亲自己也不信的,那是她怕我弄坏了妹妹梳好的头,又得重新梳头。”顿了下,随口说,“万一你真的长不高了,也不妨事的,我自会负责。”
两个小姑娘傻了眼,林玚更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心里暗自腹诽:你负责?你负责啥呀?你还能把我抻一抻给拉长喽?
凌霄也是随意这么一说,见到两个妹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眼神,回想起来这话说的也有些造次,不好意思起来,含含糊糊地只说:“会长高的啦!”
老太太在套间里闭目养神,听着孩子们在外间叽叽喳喳的说笑,只觉好笑,这会子听到这里,倒是心里不觉一动。
刘妈妈看着老太太的神情,仿佛不经意地说:“老太太,我看这霄哥儿倒是跟四姑娘很合得来。霄哥儿今年满十二了吧?”
老太太只凝思着说:“四丫头还小呢,便是这样处着挺好,省的他们不自在。再则说也不知道世子世子妃如何打算的,咱们是女方,总不好先提起这个话头,过得几年再说吧。”
刘妈妈笑着说老太太说的是。
林玚不知道自己差点被定了终身,晚上睡觉前还惦记着日后一定要小心别再让凌霄摸自己脑袋了,否则长得矮锉锉的,日后凭什么资本找高帅富呢?
虽说天气越来越寒冷,却是临近过年了,林府上下都忙着置办年货,一派忙碌而又喜庆的气氛。
今日吴先生有事,孩子们放一日假,林玚和凌云一起来约林玿踢毽子去,不想走到二姐院子里,便听得林珆和林玿吵架。
听了一会,大约是林玿督促林琇先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林琇赖猴儿似的要先去玩,恰好林珆走过来看她兄弟,便怪林玿多事。
林珆道,“你少拿那姐姐的款儿,三弟还小着呢,他先去松散松散再来做功课又有何不可?偏你这么多事,今日太太不在家你就充大王了?”
林玿不善辩驳,只说:“母亲今日走之前也说让我看着弟弟做功课,他把功课做完了怎么玩都可以。我既是他姐姐,自然要担起这个责任,说什么充大王什么的话做什么?”
“哼,”林珆鼻子里轻哼一声,“我还是他姐姐呢,我接去姨娘那边说说话,回头我难道不会辅导他课业?我辅导他做功课不比你更强?你自己功课还没弄明白吧?”
林玿一张脸涨的通红,正待说些什么,偏林珆说的兴起,看着林玿,讥诮说,“好比这会让太太辅导你做课业,她是能教你作诗呢还是能替你注释典籍啊?”
“你!”林玿怒了,气得差点流下泪来,牙缝里挤出一句切齿的话,“真真是小妇养的!”
林珆也气得够呛,不过她向来嘴利反应敏捷,立马回击说:“好啊,姐姐自然是嫡出的,我只把这话拿去问父亲,看父亲怎么说。”
林玿也是一时意气,混忘了自己这话也骂着了二老爷,一时又急又气,双目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玚和凌云再也忍不住了,几步跨进屋子,凌云只挽袖子说:“林珆你又欺负你二姐,我真恨不得。。。。。。”倒也说不下去。
林珆只冷笑说,“都是她在骂我,我何曾骂她了?”
林玚拉住凌云,嘻嘻笑着问林珆:“三姐姐,二姐姐一时说话不妨头,有欠妥之处,你要拿话去问二叔,索性我们一起跟了去,一并问:你不尊嫡母,不敬爱姐姐,可有道理?或者你担心二叔偏袒姐姐,我们不如去问问祖母可好?”
林珆听了,自然知道自己那句话到哪里都讨不了好,拿眼神剜了林玚一眼,悻悻然地走了。
林玿这边哭的抽噎难言,林玚和凌云自然小心劝慰她莫和林珆一般见识,林琇眼见得不能出去玩了,也哇哇大哭,正乱纷纷之时,紫菱过来说老太太让姑娘们都到向晚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