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大戏热热闹闹地唱完,林玚见得那谢小娥剃度出家,常伴青灯古佛,不由得撅起嘴:“这个结局不好,做那姑子有甚趣儿,做什么不能嫁人,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多好。
林玿忍不住在伸手指在林玚脸上刮一下,“没羞!没羞!这才多大点,就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
林玚又羞又恼,和林玿厮闹成一团,口里只说:“都说二姐姐老实厚道,我看这张嘴倒是越发厉害了。今儿既不拜寿星,寿礼也不供上来,还要贫嘴呱舌的讨人厌,我只把你的嘴。。。”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去揪。
林玿躲在老太太怀里:“祖母救我!可别偏心呀!”
老太太一边搂住一个,笑的不住:“不偏心,不偏心,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二太太笑着去拉女儿:“你这丫头,平日里你四妹妹没少替你出头,这会你倒认真打趣起她来了,这可不是过河拆桥不是?该打!”
林玚得意地冲林玿扮个鬼脸。
大太太没工夫理姐妹俩,忙忙地准备赏银打赏戏班子。因想着老太太和四姑娘尤为赞赏演谢小娥的旦角,特让班主领了下来相见。
这旦角不及卸妆,款款走到老太太跟前,落落大方地施礼,又回身一一向三位太太行礼,迟疑了一下,也向二位老爷道个万福。
老太太见这丫头长得清秀灵透,举止大方得体,心里很是喜欢,便细细地询问籍贯名氏,今年几岁了。
旦角声音清亮:“回老太太,奴婢彭州人士,今年十二了,贱名不足挂齿,老太太唤我白芙蓉便是。。。”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说,这可跟咱们府里四姑娘重了名了。
那白芙蓉吃了一惊,见大家只看着一个穿着桃红裙子的小姑娘只是笑,心里自然明白这便是林府四小姐了,忙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奴婢实是不知,白芙蓉是奴婢的艺名,既如此,我禀明班主改了便是。”
林玚一边虚扶了一把,一边咯咯笑,“你也忒胶柱鼓瑟了,天底下重名的多了去了,何况这个蓉字也不过是我的小名,一家子叫着玩罢了,你只别对外说去便是了。你又做什么改名字呢,你戏唱得这般好,这白芙蓉只怕是早已名声在外了,突然改了名,再要打出名头来何其难?你安心唱戏便是。”
白芙蓉深深一作揖:“四姑娘雅量,奴婢铭感在心。”
那班主在一边连连抱拳:“多谢四姑娘的成全。这白芙蓉年纪不大点,在这益州城里倒是很有几分名气。唉,说来造孽★,这女娃儿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母亲生她难产而死,后父亲早死,继母想把她嫁给大户做童养媳。这女娃娃当时才7岁,在她一个堂兄的帮助下,逃了出来,自签了卖身契,到我班子里头唱戏。唱戏苦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女娃儿硬是吭都不吭一声,这才5年,就能挑大梁了,不简单哟。”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林玚悄悄看一眼那白芙蓉,她神色淡淡,不喜不悲。
老太太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喜欢,拉住白芙蓉的手,连声叫打赏,大太太早递过来一锭银子。
老太太犹嫌不足,让碧沅去取两匹蜀绣赏给那白芙蓉。
几位太太也凑趣儿赏了点胭脂水粉。
二老爷今日饮酒有点上头,唤那白芙蓉,要赏给她一只金镶玉的镯子。
二太太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白芙蓉却是略略退后一步,微微福一福,“多谢老爷厚爱,奴婢万不敢当,奴婢不敢收受外男信物,有得罪之处,请老爷宽恕则个。”神态不卑不亢。
二老爷臊得满脸通红,欲待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
林玚暗暗点头赞叹,招手唤她过来,问她有无读书。
白芙蓉微微一笑,“回四姑娘,不敢,奴婢不过略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林玚便让侍书取一支湖笔送给她。
三太太袁氏自来心直口快,这会看看白芙蓉,突然扑哧一笑,“大伙有没有觉得,这白芙蓉长得有几分像一个人?”
大家看了看那白芙蓉,只微微一笑。
老太太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怒气,正待说什么,六姑娘林瑾奶声奶气地说:“这个姐姐跟四姐姐有点像呢。”
除了老太太,众人细细端详一回,都说是有点像,纷纷都笑了。
白芙蓉惴惴不安,赶紧作揖道,“奴婢下贱之人,如何敢跟姑娘千金贵体相提并论?”
林玚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妨事,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着呢。咱俩长得像,想必前世有缘分也未可知。”
“四姑娘。。。”白芙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哈哈哈”背后忽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一年多未见,四妹妹还是这么气量宏大,一点都没变呀。”
众人回头,只见得一个穿着紫衣的小姑娘,手里托着一个陶泥小罐,一笑两颊一对梨涡,明眸善睐巧笑倩兮。
身边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如芝兰玉树,娴雅照人,俨然一个翩翩少年郎。
众人看得有些呆了,只在心里暗赞好一对璧人。
倒是老太太最先认出来,喜出望外地惊呼出声:“这是云儿和霄儿吧?”
两人相对一笑,整整衣衫,跪地给老太太磕头:“侄孙(女)拜见姑祖母。”
又忙忙地一一拜见老爷太太们。
众人也反应过来原来是老太太的侄孙徐凌云和徐凌霄,即是现今靖国公的一对嫡亲的孙子孙女。
老太太喜得赶紧搀起来,一边拉着一个,絮絮地只问祖父祖母身体可好,父母身体可好,弟弟妹妹们可好。
突然想起不妥,神色一肃,急的连珠炮似的只问,“怎么就你们两个孩儿跑过来了?也没个人跟着?接到信不是说估摸着后日才到吗?不是就请了黄大娘来的吗,你们如何跑过来了?服侍你们的人呢?”
凌云嘻嘻笑着:“一众丫鬟仆妇小厮们自是安放箱笼行李去了,刘妈妈在二门接过去的,唬了一大跳呢,至于我们怎么来的嘛。。。”
话未说完,已被一阵呼声打断。
“表少爷——!表姑娘——!”只见那门房老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犹自说着,“表少爷表姑娘不让我先通报,那你们好歹也等等黄大娘呀。”
说话间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妇已走进来,双手一抱拳,“草民黄氏见过一等忠勇女侯,见过知府大人,见过各位老爷太太,见过少爷小姐们。”
众人皆被这江湖调调逗乐了。
林玚听得有点发蒙,悄声问母亲,“这女侯爵从何说起,祖母不是一品诰命夫人么?”
大太太嘿儿笑了,低声说,“傻孩子,你祖母可不是凭祖父的官职荫封。你祖母婚后不到一年,先女皇陛下登基方才两年,福王旻王作乱。故靖国公带着现今的靖国公北边平叛,陷入重围,几路人马均已各地平叛,竟无兵可派。是你祖母主动请缨,从京师抽调了几千御林军,沙场上救回父亲和兄弟,生擒福王,解了京师之围。先女皇陛下龙颜大悦,连赞谁说女子不如男,本要封你祖母为忠勇女国公。你祖母坚辞,说父亲尚在,爵位可传男,不可越过父亲去。故特封了你祖母为一等忠勇女侯,赐了宅子,三代世袭,”顿了下,颇有点骄傲地说,“你父亲却不愿荫官,酷爱读书,从科举出身,做了这西蜀知府。”
林玚听得咂舌不已,想了想却又问,“那咱们这府邸怎么没有侯府的牌匾?”
“这是你祖父的老宅,咱们在京城的宅子可不是侯爵府?”
娘儿俩正说着悄悄话,那徐凌云早跳将过来,一把抓住林玚大笑大嚷:“你这丫头好没良心,我和哥哥日夜兼程地赶路,便是为了赶上你的生辰,这会见了面,姐姐也不拜见,只顾着和大伯母说梯己话。你们日日朝夕相对,有多少话回头说不得的?”
林玚悄悄在那徐凌云的手上轻轻拧了一把,笑道,“你好生些吧,今日有外人,你还是这般疯疯癫癫的,也不怕人笑话。”
凌云这时方想起尚有个锦堂春在此,吐一吐舌头。
锦堂春班主忙领着众人告退。
林玚看一眼那白芙蓉,沉静如水,进退有度,心里十分敬爱,悄声说:“得闲了来找我说话。”
白芙蓉一怔,旋即抿嘴一笑,未置可否,拜谢而去,
林玚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凌云板着脸,口里只说,“今日寿星为大,该是姐姐你给我磕头才是,做什么摆姐姐的谱?既要拜寿,礼物呢?还不赶紧呈上来!”
凌云恨得一边笑骂你这促狭的妮子,一边拧林玚的嘴巴,一边小心翼翼地揭开手里的陶泥罐子一条缝,“你看看这是啥好东西?”
“呀,”林玚惊喜地叫了一声,“油葫芦!”
“就知道你会喜欢!”凌云得意不已,“我可费了老大功夫,这蛐蛐儿可是我自己亲手捉的,让哥哥帮忙,他还不肯,还说我玩物丧志。哼哼,不过小玩一下怡情罢了。”
徐凌霄表情严肃地看了妹妹一眼,回头看着老太太笑道:“姑祖母,这外边儿风大,咱们何不进屋暖和些?”
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还是霄儿细心稳重。”
★造孽:蜀地方言,意即“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