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玚赶紧爬了起来,继续扎马步,却是摇摇晃晃膝盖颤抖。
林珆乐得又想笑。
“不是叫你今日始禁足,你来做什么?”老太太冷冷地问。
林珆吓一跳,她一进门面对林玚,还不曾留意到老太太靠着院门西侧坐着。
林珆赶紧伏在地上磕头:“孙女儿给老太太请安。父亲昨日教导说,虽是禁足,礼不可废,这晨昏定省还是要的。”
老太太只一摆手,“不必了,这一月你都安生呆着吧,抄抄经书练练书法,落下的功课让你二姐姐每日讲给你听。”
“她讲给我听?她木头似的,先生讲的她还弄不明白呢,还能教我?”林珆不服气地扁扁嘴。
老太太摇摇头,“她是谁?谁是木头?三丫头,你的书都读到肚子里去了?入孝出悌你没学?抱朴守拙你不懂?我看就凭这个,禁足一个月都是轻了。”轻叱一声,“还不赶紧回屋呆着去。”
林珆红了眼圈,赶紧告退。
林玚终于熬足了两刻钟,几乎站不稳,侍书赶紧扶着,低声叫侍墨回去拿软轿子。林玚却是咬着牙说:“不必,今儿我若是坐了这轿子,枉费我坚持了这半日,我须得自己慢慢走回去,缓缓松散这筋骨。”
勉强向老太太行了礼,侍书侍墨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眼见得林玚渐渐行的远了,老太太又是叹息,又是心疼,轻声只问刘妈妈:“如何?”
刘妈妈也不禁大为赞叹:“老太太,四姑娘是个有后福之人哪。阖府里都说老太太偏疼四姑娘,为的是她聪慧绝伦,口齿伶俐,却不晓得她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韧劲。”
老太太沉吟着说:“这丫头以前虽气度豁达,到底身子弱,要娇气些,我也暗自愁她这个,不想这跌了一跤,反倒把那娇气跌没了。。。”
刘妈妈也笑了。
正待说什么,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领着姑娘少爷们请安来了。
林玚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卯时起身(爱玛,才凌晨五点呀),梳洗穿衣,卯时中准时到老太太前院或是扎马步,或是跑步,辰时早食,上午在家学里同着兄弟姐妹们学课,吕先生已提早回了老家,现时授课的是白胡子老头赵先生,虽讲课索然无味,林玚却也不敢造次。午睡过后下午或则学琴,或学女红,或学画画书法。
林玚的女红仍是毫无进益,好在一向刻薄的林珆禁足,二姐林玿厚道,每每只安慰说,四妹妹多练练,慢慢就好了。林玚浑不在意,心想有那功夫埋头扎针搞出个颈椎增生,不如多看点话本娱乐。
林玚在这没有计算机电视的世界初始只觉万般难熬,慢慢就习惯了,特别是她发现父亲的书房有大量的话本“闲书”,大为兴奋。
林钰这十来日在家养伤,对于女儿在他书房看闲书,不以为忤,有时也偷偷观察,发现女儿对于《霍小玉传》、《莺莺传》之类粗略看过,浑不在意,反倒是特别爱看《传奇昆仑奴》、《虬髯客传》、《传奇聂隐娘》、《红线》、《谢小娥传》之类侠义话本,心下略略放心,只叫女儿看一会歇一会,别伤了眼睛。
林钰只当女儿年纪尚小,单纯天真,对那些描写男女情爱的话本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哪里晓得林玚同学前世久在**浸淫,什么惊天动地海枯石烂刻骨铭心锥心泣血的爱情故事早都看滥了,哪里还稀罕看这些小菜,倒是悬疑侠义故事颇对她胃口,只可惜没得推理小说看。
便这么过了十来日,再过得二日,十月二十二便是林玚生日。西蜀风俗,不讲虚岁,是以林玚十足十地满了八周岁。
老太太说,四丫头前阵受了惊,趁着这过生日好好松散松散,让学里的孩子们都请了一天假,自己拿了私房钱出来说要好好热闹热闹。还让林玚自己拿主意要怎么过。
林玚早听得说当地的蜀戏好看,便央了祖母请了益州最有名的蜀戏班子锦堂春来家里唱堂会。
林玚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前一日晚上就兴奋地睡不着。
“侍墨,蜀戏里边有吐火吧?”
“姑娘,您都问了八遍了,有的有的,锦堂春可是咱益州城最好的班子,蜀戏的绝活儿他们都会。”
“侍墨,你说那变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唉哟我的好姑娘,奴婢要是弄明白了,奴婢天天儿演给您看,老太太可以省下她的银子了,”说着不禁捂着嘴笑了,“人家可不就是凭这个吃饭的,咱们都弄明白了,他们可就没饭吃了。”
林玚偏着脑袋想想,也笑了。
“那贵人的病现今已痊愈了?”
大太太一边给女儿缝着一个香囊,一边问林钰
“想来是如此。当日让来福去请秦院使的时候,他跌足叹气说,偏生不巧,有位贵人抱恙,他实是没法子上咱们府上来,说咱们蓉儿只需按照他先前开的药方好生保养着即可,他总得等贵人身体略略好转方能登门谢罪。今日秦院使使人递了帖子过府,说是明日来看看蓉儿,想来贵人的身体已是无碍了,”林钰说至此,不由沉吟着说,“以我和他的交情,兼之我好歹还是这一方父母官,他居然不能来,想必这贵人来头不小。。。”
大太太不太关心贵人的身份,只微微皱了眉说:“明日是蓉儿的生日,请病看医的总归不妥,何不请他过一日再来?”
林钰只摇摇头,“他只得明日一日空闲,说是后日陪着贵人家去。我猜度着这贵人多半是京城来的,否则何必一定要他这个已致仕的太医陪着?猜不透呀。。。”
“猜不透就别猜了,”大太太嗔了一眼,随即展颜一笑,颇有几分年轻时的娇媚,“老爷看看我绣的这芙蓉花如何?”
林钰端详了一回,拈着胡子赞叹:“不错,不错,夫人比蓉儿绣的好看多了。”
大太太丢了香囊,伸出手指指着林钰笑,“老爷这是在认真夸我呢还是损我?倒把我跟她比,这满府里,不,怕是这益州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差的绣活了,”不禁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哟。”
林钰哈哈大笑:“我林钰的女儿岂有嫁不出去的道理。夫人放心,我一定给蓉儿选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女婿。”
“咳,”大太太醒过神来,捂着肚子只是笑,“咱们这是在干嘛,八岁的女娃娃,咱们就开始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了?”
八岁的林玚没心没肺地睡得正香,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尽是那些五色油彩的脸谱,又是吐火又是变脸,乐了一夜,嘴边犹自挂着一丝涎水。
老太太乐呵呵地把戏牌子递给林玚,“四丫头,今儿你是寿星公,你做主,想看什么尽管点。”
林玚再不拘小节也知道分寸,故意犯愁说:“孙女儿才看过几出戏呀,哪里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老太太看过的戏多,就做主点一个吧,必然是好的。”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嘴里却是嗔着说,“就你这猴儿嘴刁,油腔滑调的最是可恶,”顿了一下,“那你倒是想看文戏呢还是武戏?”
林玚这回老实不客气的赶紧说:“武戏!自然是武戏!”自己也觉得急迫了些,讪讪地解释,“蓉儿是忖度着祖母必是爱热闹爱看武戏的。。。”
老太太不禁大笑起来,二太太捧着果子过来,也微笑着说:“再怎么扮老成,真真还是个孩子。”
老太太便点了一出《谢小娥传》。
林玚看过原本的话本,知道这谢小娥真有其人,本是一大商户的女儿,虽八岁丧母,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不到14岁嫁了人,丈夫段居负负气重义,交游豪侠,与丈人同舟货运,颇为相得。14岁那年小娥随同运货,父与夫俱为盗所杀,尽掠金帛。居负的弟兄、谢家徒弟和侄子,再加上几十个小仆人悉被沉入江中,小娥落水后为人所救。后父亲丈夫相继托梦告诉她仇人姓名。小娥女扮男装,潜伏仇家做事,蛰伏两年后,终寻得仇人醉酒之际杀之。太守感其节义,亲上旌表求之,免其一死。当地豪门大户竞相求聘,小娥却誓心不嫁,削发为尼。
原话本小娥本是纤质弱女,杀人也是趁仇人酒醉。这锦堂春为求演的好看,戏本改成小娥自幼习武,练得一手好功夫,手刃仇人那一段也是一波三折,打斗场面闪转腾挪,极其精彩。
因着在知府家里唱堂会,锦堂春分外卖力,吐火、变脸,水袖等绝活看得林玚神醉心迷,小手都拍红了。
演谢小娥的旦角扮相秀美,唱腔高亢,身姿英气勃勃,偏眉梢眼角清愁,似蹙非蹙,唱词也异常优美:
“我也曾琴棋书画纱窗前,诸子百家诵诗篇。幼失所恃虽可哀,幸赖得慈父精心来顾看,许配得如意郎君琴瑟谐,不是神仙胜似神仙。苍天呐——谁晓得及笄之年风云变幻,家破人亡旦夕间。暗吞声,衔耻辱,卸钗环,女娇娥变作男儿汉,忍辱负重已是两载。如今仇人俱在一处,小娥呀——你须得稳住神,莫慌张,大仇得报就在眼前!”
“好!”一向沉稳的林钰也禁不住轻轻击节赞叹。
林玚喜不自胜,转头对大太太说:“娘,您回头可要给这个谢小娥多些银锞子,唱得太好听了!”
大太太也听得眼眶潮湿,含笑颌首:“娘晓得。你就安生点吧。”
**作者有话说:今日一大早出去,这会才回来,故此更新晚了,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