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科楼听泰戈尔的课间,尹一辰要了我的画翻看。
几十张画纸上散落着铅笔线条勾勒的简单图像。有吴轩,有叶子,有同尹一辰随机蹭课时讲课的教授,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人,有很多忘了是从哪扇窗口看到的风景。
也有尹一辰,我很惊异他能辨认出自己。我画的他总是没有瞳孔,原本便高挑的身躯被刻意拉长,仿佛可以弥合天地间的裂口。
他说他想随我去画室,看看我其他的画。
我立在角落的画架上是刚刚完成的静物。依然是浓烈的化不开的色彩,一层层厚厚堆叠起的颜料仿佛是某种带着敌意的宣泄,光影之间的转换与其说过度莫如说针锋相对的对峙,所有的色彩互不妥协,每一种都饱满欲滴,充满欲望。我所画的不是面前摆在被阳光染上一层温暖色泽的教室中的水果,我的画是夜晚那个惊慌失措的我透过白天出现教室里的我向这个真实世界发出的呐喊。
我的老师厌恶我的画,虽然她极力掩饰,但我能看得出。
然而尹一辰则神色泰然,他看我的画的眼神,如同看某一处早已熟识的风景,似乎那是一个他可以完全理解的世界,早已被他接纳。
他说,正如我所想象。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和我所熟悉的那些仓皇疲惫的理科生太不一样,我想他是经历过什么的,只是他不说,我也没有发问的习惯。
他没说更多的话,只是从包里翻出mp3,将其中一只耳机递给我。清冽如洗的钢琴声从中缓缓流淌而出,像水晶玻璃破碎的样子,漾起一地幽微冰冷的寒光。我无声地沉浸其中,只觉得一切都在此刻凝固,仿佛几生几世都是这样流转过去,悄无声息。
画室前边一个穿乳白色对襟毛衣的女孩转过头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我们,而我们则身陷另一个世界,我想她一定读不懂眼前的画面。
安然,你应该走出来。
尹一辰的声音遥远得几乎不真实。
在白天,在吴轩、叶子与尹一辰身边,我渐渐接近明媚的生活。他们都是散发出温暖的人,填补我的空洞。
叶子与吴轩都有热烈的性格,两个人在一起快乐而强烈,像一场战争。我突然觉得我和吴轩的相处有某种缺失。
叶子和吴轩的相处也有缺失,对夏悠雪的感情使吴轩产生了一种盲。叶子的情愫成为盲区的中心。
叶子明白吴轩的爱与盲,她说她只索取给予朋友的那份关心,剩下的,就让他留给关于夏悠雪的梦幻吧。说这句话的叶子笑得一脸落寞。
付出无法获得回报的爱,终究是种不幸。尹一辰如是说。尤其对于无法自拔的人来说。比如吴轩,还有叶子。
安然。你会因为什么而接受另外一个人的感情呢?尹一辰问我,目光望着远处。
我想告诉他因为爱,然而那空虚孤寂的灵魂无法让我轻易说出那个渴望了无数个日夜的“爱”字。我想起所有漫长扭曲的夜晚和空空荡荡的房间。张了张嘴,我听到自己的回答:因为需要。
后来我无数次地想,如果当初回答的是爱,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毫无意义的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