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这方寸之处度过了几个日夜,头几天她还会扒着铁栏瞧瞧日头东升西落,期望着下一个天亮一觉醒来发现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疆儿从外头笑闹着吵自己起床,哥哥会满眼宠溺的对自己说教······可是现在她不敢这样想了,冰冷的空气,晚上睡觉硌的人生疼的石床,狱卒嘴里**不堪的话语以及他们手里啪啪作响的浸了盐水的铁鞭,触目所及的一切让她不寒而栗。
房宜主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自己会经受牢狱之灾,而且到现在她都没弄明白自己是招惹了什么祸事进来的?从最初的不安恐惧到现在的一言不发,她不得不开始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当天的一切,从她假扮闻孝参加宴会开始,那时一切都是安乐平静的,最起码呈现在表面的是这样的氛围。然后呢?闻孝回来了,她就跟着辜念辛默默退出大殿······零星记得扣押自己的侍卫说的是‘认得她的衣服’···
衣服?对!按照房易安追捕所谓的嫌烦的时间推算,当时穿着这身衣服的正是闻孝。闻孝···不可能!房宜主摇摇头,断然否认这个念头,闻孝不可能害自己的,那到底是谁要害自己或是陷害闻孝?
当时房易安亲自带领侍卫来抓人,那就说明犯得肯定是大事。房宜主脑子快速地将当时在场的诸位皇储掠了一遍,是谁出事了?直觉告诉她不可能是祜泽那个花心萝卜,那么···即墨澹?她下意识的摸向腰间,那颗骰子挂坠早在被抓当天就被收缴上去了,自然摸了个空,她烦躁地叹口气,嘟囔着,你可别出事啊。
转念又想到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的郑太子,房宜主咬咬嘴唇,就当日在场的那几人而言,郑太子无疑是其中最为老实的。俗话说枪打出头鸟,那怎么也挨不到郑太子啊······不论是谁,但凡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房宜主可是十张嘴都说不清了。房宜主眼珠子一转,快速的跑向牢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喊大叫:“来人呐!放我出去!冤枉啊,你们抓错人!”
叫了半晌,一个睡眼朦胧的狱卒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边走边嗤笑:“怎么着,在这呆了这么些天了今个儿才想起喊冤呐?哎呦,小丫头,看你年纪不大,胆量倒不小嘛。”
看样子,这些人并不知道她是谁,当日房易安亲手把她抓进来,家里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这么多天都没见有人来救她,肯定是有心无力,当下还是别自报家门招惹是非的好。房宜主嘴一扁做出委屈状。三分真七分假哽咽出声:“这位大哥,我真的是冤枉的,我只是跟在闻孝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婢,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的被抓进来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给公主带句话······”
也许是房宜主表现得太无辜可怜,狱卒口气也软了几分:“郑太子到现在生死未卜,当日所有在行宫的人全部监禁起来了,一一排查,别说公主了,这么大的行宫除了精卫军一只鸟也见不着。”
“那公主···”房宜主急了。
“公主也被禁足了。”
狱卒说完,顾自叹了口气,起身离去,留房宜主一个人扒着冰冷的铁门不知所措,竟真的是郑太子,知道确切消息她心里终是多了份安心,但更大的不安却慢慢的笼罩了她。生死未卜,连闻孝都被禁足了,那她该向谁求助?
房宜主吸吸鼻子,麻利的爬起来,对着漆黑的夜空直直的跪了下去,双手合十虔诚的喃喃自语:“老天爷,求求你看在我年龄还小,未经世事的份上让我能化险为夷,安然的离开这里吧,我出去后一定好好听话,再也不偷偷跑出府玩了,也不惹爹娘生气······”提到爹娘,刚压下去的辛酸打个滚又翻涌了上来,她现在满腹委屈,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罪,今次可是被折磨了个透彻。
现下房家人肯定也不好过,尤其是房夫人,她一妇道人家,除了暗自伤神什么也做不了。想到这,房宜主便觉胸便堵得难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长夜寂寂,四下刚要入睡,都被这震天响的哭号吓得个机灵,一个个满脸刀疤凶神恶煞的狱卒骂骂咧咧的拿着鞭子狠狠地抽打在铁栏门上,锈尘呛得周围咳声不断。
“叫唤什么!赶紧睡觉!再不闭嘴信不信抽你!”
房宜主泪眼朦胧,有仇必报的小性子也上来了,咬着牙根哽咽道:“我出去肯定饶不了你们!”
“哟呵···”狱卒来了精神,奸笑着摸摸下巴,蔑道:“老子在这当差十年了,没见过能活着从这间屋子里出去的,怎么着,你是金枝玉叶还是皇族贵胄啊?”
房宜主刚要开口,狱卒一鞭子又啪的一声抽了过来,伴着狠戾的回声:“告诉你!就是天皇老子进了这屋也得听它的话!”说完,又狠狠的在半空中挥了挥鞭,吓得房宜主抱着膝盖蹲坐在墙角瑟瑟发抖。
寒夜一分冷过一分,冻得人心发慌。
“吃吃吃!我吃得下去吗?满愿到现在还生死未卜,我哪有心思吃饭!宫里到底有没有消息?你爹安排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娘。”房易安放下饭碗,抬起头,脸色苍白阴郁不堪,他知道房夫人这是在怪他将房宜主下狱,但是那种情况下,数十双眼睛鹰一般的盯着自己,除了公事公办,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他也想问问房宜主,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是侍卫一口咬定给郑太子的食物里下毒是你?太多疑点,容不得他多想,兄妹俩便被一道铁门分隔两端。
“大哥留在了宫里,有什么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您别着急···”如此苍白无力的安慰,他自己都不忍再说下去。
“能不着急吗···”房夫人执绢掩面,声音细碎颤抖,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你妹妹,她就是个纸老虎,整天借你和你爹的宽纵狐假虎威,其实胆子小的很,别人说句重话都听不得···那么脏的地方,她,她可怎么受的住啊!”
房易安想起当日房宜主颤抖的肩膀,瞬间红了眼眶,他攥起拳头,咽下未成形的泪,又听房夫人自语道:“等她回来,我非好好教教她规矩不可!谁都不能拦着。”
房夫人那边阴雨连连,房止显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父亲,您为什么不向皇上进言?如果皇上知道满愿是您的女儿,也许···”
“也许怎样?放满愿一马?你怎么这么天真,郑太子到现在还没醒过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郑太子死在南苏,东郑那群一直对南苏虎视眈眈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房易安跪在房止显身前咚咚咚连磕三下,直起身是光洁的额头已是红肿一片。
“父亲,你知道满愿是被冤枉的,一切都还在调查中,等大哥找出证据还满愿清白,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皇上一代明君,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整个房家的!父亲,求您向皇上进言!”
房止显扶起房易安,紧皱着眉头道:“皇上是不是明君用不着你来评定,起来吧。”
房易安以为父亲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脸上终于舒缓了几分。
“这件事不许你再过问了,好好陪陪你母亲,劝劝她,去吧···”
“父亲?”房易安不明所以。
“进言,我是不会进的。”
“父亲!”房易安几乎是怒吼出声,他不信,不信平日里一向对儿女慈善的父亲如今竟百般不通情理,铁石心肠。
对房易安几乎崩溃的呼唤,房止显显得异常淡然,青天朗日般的挥挥手,让他出去。
房易安用力的闭上眼,牙根咬得咯吱作响,他一步步走向门口,最后一步,终是不甘心的回头:“您不救她,我自会想办法把她救出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大不了向皇上自首,承认是我下毒毒害郑太子。您要守护房家,那满愿,就由我来守护。我的妹妹,我自己救。”
“不孝子!”随着一声怒骂,一块砚台被一股大力摔飞到房易安右肩膀上,房止显应是用了十分的力,因为他几乎立刻感觉被砸到的地方肿起一个大包。
房易安气急反笑,他伸手碰了碰红肿的额头,心想,着房宜主还没救成,自己倒添了满身伤痕。他冷下脸,不再关心身后怒火中烧的房止显,抬脚便想离去。
“不孝子。”身后复传来一声责骂,声音不复方才的怒气正盛,倒像是垂垂暮年的老者,喑哑,却卯足最后一丝气力。
房易安再迈不开脚步,房止显一字一句像千斤铁锤一下一下实实在在的订到他那颗狂躁而青涩的心里。
“你道我是因为怕失去这满身荣华才不愿向皇上进言救满愿的吗?我怕他知道满愿是我女儿?房易安,老子教你这么多年仁情孝义你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房易安愣怔怔的挨骂,兀自垂着头一语不发。
“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战场上拼杀立功了!偌大的房家从里到外哪一样不是老子从刀刃下拼回来的!老子能赚回这些就不怕失去这些,大不了再上阵杀敌翻倍赚回来。”
房易安被骂的冷静了几分,语气里仍带着浓浓的不满:“既然不是因为这些身外物,那为什么不肯救她?”
房止显沉了沉,喘着粗气道:“对满愿来说,我是她的父亲,国法之外尚通人情,我对南苏忠心耿耿,皇上就算看我的面子也不会太折磨她。可对其他三国来说,满愿是我房止显的女儿,房止显官拜南苏上将军之位,是南苏的臣子,满愿则是南苏的臣民。若这次的下毒事件真的是满愿所为,那传出去就是她受了君令,君令难违,所以她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女子才会毒害郑太子。你懂了吗?”
房易安听完已是一身冷汗,他不确定问道:“是有人针对房家?”
“不,是针对整个南苏。郑太子在此遭毒手,无论是谁下的毒,天下人的矛头终究会指向整个南苏。到时东郑肯定会借此挑起争端,西孟和北秦也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说刚刚自己的胸腔还翻腾着不屈服的热血,那么现在也应该是寒冰千尺了。房易安呼出的白气都带着颤抖,他知道,凭他自己是救不了房宜主了。
“老爷,老爷!”瑞伯挑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向书房的方向跑来,打断这边僵持的气氛。他边跑边气息不匀的喊道:“老爷,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