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贵人的离世,让刚刚行完及笄礼的盛和第一次尝到与亲人死别的滋味,这种痛苦煎熬在她脆弱的心上狠狠烙下一个不能磨灭的伤痕。
消息传到正在东郑参加皇族狩猎的阖盛帝耳朵里,他长叹一声,只对来使说了句‘按贵人之仪下葬吧’。方贵人虽以贵人之身薨逝,但毕竟地位还是太低,不能葬在东陵,最后,还是在皇后的安排旨意下,将方贵人风风光光的葬入距离东陵最近的西陵里,也算是保全她最后的面子。
盛和自处理完方贵人的丧事,便以一种隐居的姿态在天星寺住了下来,整天不言不语,偶尔会听寺里的僧人讲讲禅,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卧在方贵人生前居住的寝室中,昏昏沉沉便是一整天。扶杨随着盛和的脚步,她听禅,他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在屋里沉睡,他就站在门外守候。
期间,瑛姑姑奉皇后的旨意来天星寺接公主凤驾回宫,但盛和拒不见瑛姑姑的面。瑛姑姑知道盛和的意思,她只能在门外自言自语般道:“公主,方贵人已经走了,公主再伤心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啊!娘娘很担心公主,特命老奴来接公主回去。······公主,就算公主不愿跟老奴回宫,但好歹打开门让老奴看一眼公主,老奴也好回话啊。”
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瑛姑姑眉头紧锁看向扶杨。扶杨面容沉静,却也默默无语。
瑛姑姑叹口气,无奈道:“罢了···,宫里也是个伤心的地方,公主既愿呆在天星寺,便呆这小住些时日也好。······照顾好公主,公主若呆腻了,便谴人来知会声,老奴亲自来接公主。”
扶杨点点头,对着离去的应姑姑俯了俯身。
盛和再次醒来时,夜色正浓,屋内掌了一盏微弱昏黄的蜡烛,摇摇曳曳。她歪着脑袋盯着烛火有一阵精神错乱。她以为现在自己依旧身处东郑都城外的营帐内,刚刚苏贞端了盘父皇帐内的点心来讨好自己,刚刚自己去找父皇妥协了自己的婚事,刚刚在山坡上跟扶杨一起吹风······
那现在呢?
盛和看见窗纸上的剪影,开口声音嘶哑:“扶杨。”
大门应声打开,扶杨脚步轻轻走近盛和,盛和起身歪坐在榻上,扶杨便半跪在榻前,仰着头看向盛和。
盛和借着烛光,打量着扶杨,一阵心涩,她轻声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扶杨面色疲倦,双眼深深凹陷且布满血丝,不知有多少个日夜没合眼。
盛和颤着手覆上他的双眼,他拿下盛和的手,第一次试着将这般尊贵但冰凉的手握进自己因常年执剑而布满厚茧的掌心。别怕,我在你身边,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
盛和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她身上穿的是给方贵人下葬时宫人送来的一袭素衣,这一身衣裙自她上身那天起便没再脱下来。这么多天,她也没心情打扮自己,过腰的青丝长发也未被很好地挽起,就这么零散的披过双肩,还有几缕刚刚在她入睡时被压在侧脸。她面色本就比常人白皙,这么一折腾,更是苍白消瘦的让人心疼。
扶杨伸手将她贴在脸颊的那缕头发拨到耳后,他听盛和问自己:“这是哪啊?”
他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盛和。
盛和沉寂良久,忽然双手捂紧胸口,五官痛苦的纠结在一起,她低吼:“母后······”
扶杨坐上床榻,将盛和按在自己怀里,试图止住她沙哑的哭泣,盛和抓紧扶杨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的掐住扶杨,发出口的声音破碎不堪。
盛和清醒的时候慢慢增多,但也不是真的恢复了。现在的她倒是肯开口说话了,不过说话的对象仅限于扶杨与为她讲禅的琰一大师。而且,随行的宫人可怕的发现,公主不但不跟他们说话,而且命令他们不准近身自己!
盛和用膳时,扶杨必须跟她一同上桌,否则她便不吃。她休息时,扶杨也必须在外间守着,半夜时,她有时会被噩梦惊醒,如果在她呼唤扶杨时得不到应答,她便会突然暴怒,摔砸身边一切摸得到的东西,直到扶杨出现为止。有次深夜,扶杨看她睡的正香,便自己出去走走,还未走远,便听见像是盛和的嘶喊的声音传来。待扶杨快速赶回屋内,屋内已经狼藉一片,宫人散跪了一屋,还有几个小宫女已经开始隐忍哭泣。
盛和还像疯了似得继续摔砸,直到扶杨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她才慢慢恢复平静,渐渐沉睡过去。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惊了一跳,他们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谁都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一个身份低微的影卫怎能越矩如此亲近公主?但没人敢说什么,因为只有扶杨能保证盛和的安康,只有扶杨在她身边,她才不会伤害自己。
天星寺安静的日子就在风吹叶落的季节里又过了一个月,此时,皇家狩猎已经结束,阖盛帝回国。南苏在此期间发生一件大事,但消息在阖盛帝的授意下并没能传到天星寺,因此天星寺众人依旧伴着青灯钟鸣悠然过活。
这天,盛和听完琰一大师的讲禅,临走时问道:“大师,这天星寺附近可有景色别致的地方?”
“阿弥陀佛,公主出了佛堂,直走,见一分岔口左转,到达后山地界有一处断崖,峻秀而大气,是散心清净的好去处。”
盛和道了谢,便拉着扶杨去了后山断崖。
盛和身处上风口,寒风呼啸,肆虐着吹着她娇弱的身躯。白衣飘飘,黑发狂舞。她仰起脸,合上双眸,张开双臂,像是逆风飞翔。
扶杨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肩上,道:“风凉,伤身。”声音苍老沙哑,像一个垂垂老者。
话一出口,二人俱是一愣。
盛和接过衣服的手僵在肩头,她半张着嘴,侧着头,盯着同样呆愣的扶杨道:“你果然是会说话的。”
她喃喃的说完这句话,没有太多震惊,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过死别离,扶杨开口说话这件事已经不能令她情绪有太多起伏。
扶杨手足无措的收回搭在她肩头的手,不过没有成功。
盛和抓住他的手,看着他低垂着的眉眼,满眼怜惜:“既然会说话,为何从不开口?”
扶杨抬起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也许是多年不曾开口说话,他的语言组织能力竟不及一个孩童。他声音沙哑道:“我···,不敢。”
“为何不敢?”
“他们······不让。”
盛和还想再问,她脑子里有太多问号,迫不及待的想得到答案,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看着扶杨一步一步后退,盛和拉住他的衣角,忙道:“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别走。”
扶杨这才止住想要逃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