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大军更像是小孩过家家一样,如同儿戏一般,士兵和将领之间互不熟悉,装备都是从府库里临时拿出来的,这些上了油的火器拿在手中也不知如何使用,队伍松松垮垮,旌旗不整,行如蝼蚁,首尾不顾,驴声和士兵的喧哗声混为一团,不安的骚动在出发的时刻就已经在队伍中蔓延。
翰林学士曹鼐似乎已经敏感的预计到了此次出征的结局,他曾跟一些文臣密谋杀死王振然后让圣驾回京,但都没有付诸实施,也许他们并不知道即使王振被杀死,圣驾也不一定会回京。
七月十七日大军驻扎龙虎台,夜里突刮大风吹动旌旗,军营中有人发出奇怪叫声,整个军营顿时乱成一糟,人们顿时跑出来大呼小叫以为瓦剌军来袭,当人们发觉是一场闹剧后,军心已散。
十九日大军过居庸关,兵部尚书邝野请求銮驾回京,王振大怒,命邝野下跪,然后又令禁军将邝野和户部尚书王佐监视起来,防止他们生事。邝野骑在马上,马蹄踩压了一块石头,可怜65岁的邝野从马上跌了下来差点摔死。
二十三日大军进入宣府,虽然暂时有了休息的地方,但瓢泼的大雨下了下来,还刮起了大风,众人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众人皆不愿意前行,要求在宣府驻跸,王振又是破口大骂。二十四日队伍又勉强前行,中午时分大军抵达鸡鸣山,望着那陡峭、阴森的山峰,众人又胆寒起来,王振又是臭骂。
二十五日队伍前方出现瓦剌骑兵,众人顿时兴奋起来,明英宗立即派成国公朱勇带兵上前,一番交战,朱勇败下阵来,王振又命三千营的突击队开始猛攻,瓦剌军不敌开始后撤,众人顿时大为高兴,连日来的阴霾、晦气一扫而光,众人引吭高歌,一路猛进。二十八日大军行至阳和口,十二天以前明军在这里跟瓦剌军发生了一场激战,众人看见遍地明军的尸体皆是触目心寒,二十五日的胜利带来的喜悦已经被一扫而光,抑郁的感觉重新又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八月初一日大军终于抵达边塞重镇大同,此时也先的三万骑兵就在长城外面,他们观察着明军的动静,如果明军出塞他们就会后撤,如果明军呆在大同不走,也先也会退去。如果是这样,那么明军此次大规模出巡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但事情的结果都不是这两个情况。
八月二日王振和明英宗都要出塞巡视,太监曹吉祥连忙阻止,曹吉祥绘声绘色的描绘瓦剌骑兵的厉害,英宗和王振再联想到阳和口的惨象顿时动摇了,英宗和王振最终做出了回京的决定,这真是令人感到好笑的事情,来的时候兴致冲冲,一幅惨象竟能令二十万大军回师,我们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无论是英宗还是王振都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和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与决心,实际上只要出塞巡视一天即可,此场出征的目的就达到了,也先的三万骑兵无论如何是不敢与二十万大军交战。
既然回京主意已定,那就是走哪条线路的问题,按理说应该从大同直接向东经紫荆关回京,这条线路最近,而且也不会碰到瓦剌军,但英宗觉得这样太没面子了,好不容易出来兜了一圈不能就这么快回去,他更想沿着先祖们经常巡视的大同、宣府、居庸关走一圈,也就是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英宗的思路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同,的确这样回去太没面子了。既然已经决定不出塞了,那大概也就没有什么危险,既然决定回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家又都兴高采烈,再也不用纠结什么瓦剌人了,文官们也不会再跟王振吵闹了,几乎所有人都想赶快回家洗上一个热水澡,吃点好东西,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但危险这个时候才真正来临了。
长城外的也先得知这伙明军只在大同呆了一天便要回去,也先不知道明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带着军队入关跟着明军后面试探性侦察。
八月十三日,瓦剌骑兵经过十一天的在后跟踪终于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伙明军对自己很畏惧,完全是想赶快回京了事,此时明军已行至宣府南面方向,正在加速东进。也先认为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要主动出击,一旦明军进入居庸关,一切都结束了。
明军早就知道也先的三万大军一直在后跟踪,十三日瓦剌骑兵突然增加移动速度,明军大部分都是步兵移动速度慢,眼看瓦剌骑兵就要追至,英宗命断后的恭顺侯吴克忠迎敌,吴克忠战死,英宗又命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兵三万主动出击。
此时也先的军队驻停鹞儿岭,朱勇的三万大军抵达后,双方激战,朱勇、薛绶皆战死。
形势已经到了万分危急时刻,但此时明军距前方怀来城已经没有多远,如果此时明军加快行进速度不惜一切进入怀来城大事尚可为,也先只有三万骑兵不敢硬碰硬,但此时怀来城已经失守。怀来城本来在明军行进的前方,也先追兵在后方,为何怀来城会被瓦剌人占领,因为有一伙瓦剌人从北面破关南下了。
这伙瓦剌人正是阿剌率领的二万骑兵,而明廷这边是依靠独石、马营两城抵挡从北面而来的阿剌骑兵,而守卫独石、马营的是宣府总兵杨洪之子杨俊。七月初阿剌部犯边的时候杨俊首先将独石、马营两地丢弃南撤,杨俊的行为产生了示范效应,南方各卫所纷纷效仿,以至于英宗大军返回的时候,居庸关以西的卫所皆被阿剌军队占领,眼看居庸关进不了,也先与阿剌军队东西夹击,明军只好在八月十四日下午进入土木堡暂避。
此时土木堡南面的水源在明军来到之前已经被阿剌部的军队截断,二十万明军涌入一个狭小的土木堡内,用人挨人来形容也不为过,更为严重的是没有水,众人口渴难忍,掘地二丈也没水。而这个时候也先的三万骑兵已经从西面围了过来,入夜,也先的军队开始攻击土木堡,都指挥郭懋带着明军打退了也先一次又一次进攻。
眼见不能取胜,十五日清晨也先率领大军开始后撤,眼见瓦剌军走远,二十万明军“哗啦”一声倾巢而出竞相寻水,此时明军队伍大乱,二十万人挤在那么一个狭小地方,如今争先恐后外出寻水其混乱场面可想而知。
此时已经后撤的也先听说明军队伍大乱便回师土木堡,眼见瓦剌军返回,明军队伍更是大乱,所有人皆无战意,将兵器、盔甲抛却自行逃亡,在混乱中当场踏死七万人,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混踏中上至王振下至各部给事中共有五十几人被踏死,可怜75岁的英国公张辅,65岁的兵部尚书邝野,户部尚书王佐也在这场混乱中被踏死,出发前给二十万大军配备的兵器、盔甲、毛驴、火器皆落入也先之手,剩下的十三万士兵后来陆陆续续的返回了北京。而我们的英宗皇帝在身边侍卫的拼死护卫下没有被踏死,却成了俘虏。
至此,明朝建国以来的最大政治事件土木堡之变已经告一段落。后世人谈起土木堡之变往往在其中参杂了许多偶然性因素,其实任何偶然性因素都是由必然性因素引起。瓦剌人在朝贡问题上过于贪婪,王振削减马价无可厚非,随后瓦剌人大举犯边,英宗要带兵出征这也无可厚非,明初的皇室一直都有尚武的传统。正统三年兵部尚书王骥率大军远征西北的朵儿只伯,随后三征麓川,这些都显示正统年间的武功已经超过宣德朝,明王朝似乎又重回永乐时代的干涉主义。
英宗此次大规模的出巡更大的可能是他自己的主意,作为少年天子的他想恢复祖辈们的荣耀,但责任自然不能由君主来背负,这不符合伦理道德,所以后世史官在修史的时候自然将责任推给了王振。明军二十万大军稀里糊涂的行走,也先的军队稀里糊涂在后追击,阿剌的二万兵马也是毫无章法的破关南下,事后据蒙古人回忆,也先与阿剌是不约而同地来到土木堡,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整场土木堡事件完全是一场闹剧,就像小孩过家家似的闹剧。
此次土木堡之变暴露出了明朝军队中的两个问题,一是战斗力和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不足。因为寻水事件导致军士踩踏事件发生就充分说明了明军应变能力差,缺乏完善的组织体系,面对也先的三万骑兵二十万人躲在土木堡内不敢出击更是说明了明军战力的下降;暴露出来的第二个问题是边将玩忽职守问题。七月初瓦剌犯边的时候边将皆不同意主动出击,都力主依靠城池固守,朝廷这才让宋瑛、井源、石亨、朱冕带领京营前往阻击。大约从宣德年间开始镇守大同、宣府一带的边将就跟瓦剌打得火热,你称我为“大同王”,我称你为“杨王”,你把女儿嫁给我儿子,我也把女儿嫁给你儿子,我前往大明朝贡得来的金银、布匹你也有份,但前提是你得卖武器给我,宣府总兵杨洪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实际上这样做也有两个好处,一是边境少了许多刀戈,二是边将们也能捞些好处,但明英宗和王振轻易将这些好处击碎了,所以边将们对削减马价、英宗巡游一直是很不以为然。这也就能解释明英宗的车队在出了居庸关的时候独石、马营已失,但杨洪隐瞒不报,因为镇守独石、马营的正是其子。如果大军知道独石、马营丢失断然不会沿原路返回,而是会从紫荆关回京,那么也就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更为关键的是当也先骑兵追至宣府南部的时候,大军已派人入宣府让杨洪出兵攻也先后路,但杨洪却下令关闭四门禁止出城,直到十四日也先军队围堡,十五日明军发生踩踏事件杨洪也没有开门而出。
事实上此时杨洪手下有骑兵一万,步兵二万,如果出击一下也就不会有土木堡的惨剧发生,杨洪不愿意出城解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认为还是跟他胆小、无能的性格特点有关。
土木堡之灾是对帝国军事体系的一次压力测试,它暴露了明王朝军事机制中的一系列问题,无论如何它至少给我们的统治者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