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天气晴朗,无论是在东河村还是南河村,我们抬头望老天爷的时候,就会望见山头的古庙宝莲寺和银杏树。一庙一树在我们的山头和天空,在我们两河村人世世代代的生活中屹立成神话。
古庙不知建于何时,听东河和南河两座山上年长的老人讲,很早很早以前就有这古庙和银杏树了。这一带历史上经历了许多灾难和战争,地震,瘟疫,洪水不断,有文字记载的大小战争就有一百余次。宋宝祐六年(1258年)开始的一场战争,就持续了23年之久,这一带基本荒芜。但这山头的古庙和银杏树,在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和战争中都幸存了下来,相伴着很多传说流传至今。
这里方圆百里的人们,早已把古庙前的银杏树视为了神灵的化身。说有一年东河村的一个人得了重病,便来到山头在银杏树下跪拜。待这个人跪拜完毕,正准备起身离开时,突然一阵大风刮来,从银杏树上飘落下一些银杏叶和树枝。这个人灵机一动,连忙捡了些银杏叶和树枝包回家去,煨了一罐药服下,药到病除,这个人的病奇迹般地好了。
从此,山头古庙前这株银杏树成了包治百病的神树。凡是来宝莲寺求神拜佛的百姓,都要来银杏树朝拜,许愿和还愿的人还给银杏树披红挂彩,拴上了满树的红布、红绸带,有风无风都飘动着一树的灵气。
更神奇的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造反派”的“破四旧”运动排山倒海,真可谓浊浪汹涌,说古庙前的这颗银杏树是“封、资、修”的产物,必须彻底根除。当一群“造反派”正张牙舞爪地挥舞斧头,准备砍倒银杏树时,突然,晴天霹雳,狂风怒号,有树枝断落下来,吓跑了挥舞斧头的“造反派”。
有“造反派”事后说,那次把老子魂都吓飞了。
世世代代,大山两边的人,抬头望见山头的古庙和银杏树,像望见了太阳和月亮样舒畅。
爬上山头,来到古庙和银杏树旁,望四周群山绵延,烟雾缭绕,天地间的精、气、神使人犹如醍醐灌顶,每次都像喝了一碗醒酒汤一样,清醒又舒畅,安逸得很。
我生日这天特别清静。从来不愿意把生日搞得吵吵闹闹的,记起生日有什么好?
过一次生日就长一岁了,人一辈子有多少生日过?更不愿意给儿女们找些麻烦,我每年的生日想方设法让儿女们忘记,他们都忙,不能打扰他们。
但我今年清静的生日里来了一位客人。老中医阳生云来到我家的小院时,让我有些喜出望外。他说,应该没记错吧,今天是老弟的生日,我祝贺来了。
这一个不该记起的日子,惊动师兄了,不好意思的。我说。
送你的生日礼物,收下吧!老中医阳生云取出一面铜镜来,我一看,是上次阳吉宝酬谢他的那面五灵铜镜。
我说,无功不受禄,这面铜镜,应该是你所得。
我所得你所得,都是身外之物。老中医说,要分个你我,就没意思了。上次,你把这面铜镜讲得是那样透彻,你认识这面铜镜,知根,知底,知情,从这点上讲,你拥有它比我拥有它更为合适。
没想到,在我这个清静的生日,意外地得到了这面心仪的五灵铜镜,我实在有点爱不释手了。
我心里在想:如果在我今后的哪个生日,能意外地得到另一个乾隆萨摩窑锦地开光描金山水人物盆就好了。因为,我未来的儿媳就是这个乾隆盆啊!
我翻过两座大山,到邻乡一户人家去骟割一匹公马。
主人告诉我,他家的这匹公马,性情暴烈,伤了不少的人。
主人将公马牵到我的面前,我看这匹公马确实不一般,膘肥体壮,两眼敌视着周围的人,枣红色的皮毛干净光滑,鬃毛粗壮,背脊一道红黑色的线毛一直延至马尾。
按我的一般习惯,骟割公马时我会首先抓住缰绳,掰开公马的嘴唇,观察公马牙齿的生长情况,从而准确地判断出公马的年龄,制订出骟割公马的方案。
当我抓住这匹公马的缰绳,正要掰开公马的嘴唇时,它猛然间挣脱了我的双手,一口咬在了我的右肩上,一道深深的口子像刀子划开般开裂着。这一下吓坏了公马的主人,帮忙的几位年轻人上前抓住公马的缰绳,主人一时慌了手脚,连忙找来一些止血的物品。我说,没事的!便端起旁边地上的水碗,化水止血,接连三口凉水喷在伤口上,没出一点血,一阵凉爽,也没有了疼痛。
我坐在一个木凳上,我想该定定神再说。
从我出师以来,走南闯北,骟割的牛、马、羊、猪、狗家禽等家畜成千上万,这还是头一次被畜生伤着,多少有点儿不快。我想,对付这匹性情暴烈的公马,幸好我还有另外一套方法。这套骟割公马的方法,现在一般是不会使用的。这套方法像老中医阳生云给红斑狼疮病患升丹的方法一样是原始的土法,是被业内禁止使用的。看来,我今天不得不破禁了。
我从棉布绣花褡裢里取出一个带把的烙铁,递给主人说,把这个东西烧红,要烧得通红!我重复了一句。
这个带把的烙铁我还没使用过,今天终于给派上了用场。堂兄教给我的方法,我耳熟能详,使用起来应该是得心应手的。
主人家的邻居正好是一个铁匠,铁匠正在打铁,铁炉的炉火烧得正旺。主人家把我的带把烙铁放在了炉火中,不大一会儿,炉火已将烙铁烧得非常红亮。
我用火麻绳将公马的四肢固定后,牢牢地拴在主人家屋旁的一棵大树上,招呼七八个帮忙的人一齐上来抓住拴套公马的绳索,并用他们的臂膀紧紧地压住公马,使之不能动弹。然后我迅速取出铁匠火炉中带把的烙铁,左手的专用铁板钳钳住公马的一对睾丸,右手将烧得红亮的烙铁熟练地推过去,“哧”地一声,一股青烟随着皮肉的焦臭味在烙铁边升起。
我迅速端起旁边地上的水碗,三口凉水喷在伤处。公马一阵颤抖。解开火麻绳,主人牵着公马去了不远处的青草地。显然,这匹性情暴烈的公马一下子就温顺了许多。
主人万般感激,只是有一点担心地问我,殷师傅,不施药物能行吗?
我说,尽管放心,这方法是不用药物的,烙铁高温,本身就是消毒杀菌的。
主人问我,多少工钱?
我说,我这个骟匠,一般是不收钱的。
听说你爱古董,但我家又没啥子值钱的,只有一个瓷盆,不知殷师傅看不看得上。
主人说着转身进屋去了。我想,瓷盆?莫非是我想要的那个乾隆描金盆?那盆不会跑到这里来了吧?
主人从屋里捧出来了,原来是个大明万历年的青花山水人物笔洗,让他给认成盆了。
主人说,就这个,殷师傅你看得上的话,我就作为酬谢送给你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收下了。我说。
其实,这个青花笔洗很精美,器型比一般笔洗要大许多,保存完好,花色沉稳,落款规整,是明青花精品。虽然不是我想要的乾隆锦地开光描金山水人物盆,但也应该是一件难得的珍品。
我不知道别人像不像我一样,睡着后总是爱做梦。有时候的梦稀奇古怪的,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上,一会儿从前,一会儿现在,零碎得不成章节。梦中最惬意的是我反复在低空中飞翔,飞翔时升降自如,心里怎样想,身子就怎样飞,穿越梦中的各种障碍物,在楼房、树林、峡谷间随心所欲地滑翔。有时候后面有人追杀我,我很快就飞走了,总是会绝处逢生。有时候竟然将很久以前的一个梦境延续下去,将梦中的情节延续得跌宕起伏,峰回路转。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凭我梦中的情景思维,如果我多读几年书的话,很可能我就不是一名骟匠,而是一位杰出的作家了。
我抱着明朝万历年的青花笔洗回到家里的这天晚上,就又进入到前不久的一次梦境里,先是前不久那一次梦境的结尾处,草坡已经变成了平地,还一望无际地宽阔,像草原一样,草很深,风吹过来的时候,深草中的牛羊才显现出来。我看见这情景,好像我还唱了一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牛羊在风吹草低的转瞬间不见了,正在我望着茫茫睾丸迷惑不解的时候,遍野连天的绿草不知不觉地变成一片秋天的枯黄。
不远处是我熟悉的一个小山坡,山坡上也是枯草一片,枯草坡上有两三棵枫树,枫叶红得火样耀眼,枫树旁出现一户农家,原来,老中医阳生云就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