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1025年,九月十八日。
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备战,反攻革命军的准备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兵源、军备、粮草都达到了预定的数目,再加上充分的战前动员和演说,帝国联合军的士气由此攀上了顶点,只需哈维尔一声令下,总数二十万的大军便会浩浩荡荡倾巢而出,将阻挡在前的革命军吞没殆尽。
反攻之期已经定下,两日后大军就会开拔,这个消息已经通传全军,将士们在感到期待和跃跃欲试的同时,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战争毕竟是战争,是秩序的杀戮,是血腥和残酷的代名词,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对于自身能否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幸存下来,说实话谁都没有万全的把握。
当夜,西北长乐城。
阿罗文坐在自己房间的木桌旁,正就着灯光用棉球和武器油保养着自己的爱剑“八尺乌”,动作十分小心和仔细,一脸专注的表情。
在他的身旁,玛丽卡双腿并拢,姿态娴雅地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什么都没有干,只是双手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阿罗文做自己的事情。
时间缓缓流逝着,夜愈发深沉,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阿罗文拿放物件时发出的轻微响动,以及彼此细不可闻的呼吸声,显得十分安逸和静谧。
两人似乎都颇为享受这样的氛围,也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就算像这样呆上一整天,想来也不会觉得枯燥和无聊吧。
所谓的相守一生之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刻,阿罗文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和几乎是同时看过来的玛丽卡对视一眼,唇角微扬,声音里少了几分平日里常为人诟病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只有在自己恋人面前才会表现出来的温柔。
“再过不久,联军就要进攻帝都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战了……等打赢了这场仗,我们俩的婚事就选个差不多的时间定下来吧……你觉得怎么样?”
玛丽卡闻言,微微一愣后反应过来,俏脸上不禁升起了两道醉人的霞红,一贯给人以冷美人感觉的她,此时展现出来的娇羞却又是别有一番风情,连见惯她美丽的阿罗文都忍不住呆了片刻。
就在阿罗文打算趁着气氛大好,趁热打铁多说几句好听的话时,却见玛丽卡已经迅速整理好了心情,脸上的羞意也随之淡去,这让还没看够的阿罗文心里大呼可惜。
对于阿罗文结婚的提议,玛丽卡先是从心地点了点头,然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又开始摇起头来,“……不好。”
阿罗文原本还笑容满面,一听这话,整张脸顿时垮了下来,苦兮兮道:“那个,玛丽卡小姐……如果说我最近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情,还请明示,我愿意认错!并且接受任何惩罚!绝无怨言!”
看着阿罗文这干脆利落的认怂态度,就差没有土下座了,玛丽卡不禁有些好笑,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我是想说大战之前许下这种约定很不好……斯比娅说过的,这叫竖旗,说类似话的人一般都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知道失言,没有再说下去。
房间里突兀地陷入一片难言的沉默之中,无意间提起了已故的好友,两人的心里都是一阵阵的难受,虽然他们都极力克制着,没有让情绪表露在脸上,但刚才的话题显然没法再继续下去了。
阿罗文在十几岁的少年时期就因为哈维尔的关系和斯比娅熟识了,而玛丽卡虽然只与斯比娅认识了不到四年,却是她最好的姐妹,没有之一,所以在听闻斯比娅死讯的那一刻,玛丽卡所受到的打击丝毫不亚于哈维尔、阿罗文这两个与斯比娅交情更为长久的人。
沉默中,阿罗文有些苦恼地用手抓了抓头发,想要说点什么打破眼前这沉闷的气氛,“这个小妮子,整天不学好,就会给你灌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阿罗文还在没话找话,玛丽卡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探过身去,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希望你答应我,上了战场之后,不要逞强,也不准有事,我不阻止你去挑战强大的敌人,但无论如何都请记得……带上我,我来帮你防御后背。”
原本寡言少语的少女不知为何今夜似乎说的话有些多,她是在害怕,害怕失去,和佣兵时代的孑然一身不同,现在的她已经有了牵挂,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般毫无畏惧地战斗。
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不想连挚爱的恋人也失去,那种想要伸手抓住却不得其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从身边远去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了。
看着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现的少女,阿罗文微微有些动容,随即他反手握住玛丽卡柔软的手,稍稍用力,笑容温和,“瞧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吗?我向你承诺,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强敌,我们都一起面对,要生同生……”
“……要死同死!”玛丽卡接下了后半句话,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那笑容是如此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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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要开始了,最后一战……”
长乐城的另一地,安排给“夜袭”的宿舍厅堂内,娜杰塔手里端着酒杯,透过窗户遥望着窗外的清冷月色,嘴里喃喃低语,旁边的须佐之男默默听着,神色平静,知道这只是娜杰塔在自言自语,所以并不答话。
厅堂内只有娜杰塔和须佐之男两人,赤瞳并不在这里,而是早早地回房间睡了,现在大概正和自己的妹妹缩在一个被窝里,说着悄悄话呢。
数日前艾斯德斯率军抵达长乐城之后,赤瞳终于见到了分离许久的妹妹,她生命中最爱的黑瞳。
两人在哈维尔的安排下见了面,虽然一开始因为一些过去的遗留问题,气氛稍微有些紧张,但后来她们还是顺利解开了心结,达成和解。
随后的几天里,这两姐妹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同食同睡同住,似乎要把以前所欠缺的时光全部弥补回来一样,关系亲密得连威尔看了都觉得羡慕。
令人沉醉的月色之中,娜杰塔一杯接着一杯地将酒水灌入肚中,桌面上已经凌乱摆上了好几个空荡荡的酒瓶,许是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她想起了过往的那些时光,想起了曾经的同伴,伤感之余借酒消愁。
“付出了诸多的牺牲之后,我们的梦想终于近在咫尺了,布兰德……雷欧奈……拉伯……大家……你们在天上看到了吗?嗯……”娜杰塔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还是说你们是在地狱?”
已逝之人当然不可能回应她,娜杰塔也没指望能够听到回应,只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酒,桌子上的空瓶子不一会儿又多了几个,但即便是这样,娜杰塔也依然双目清明,丝毫不见醉态。
“无论你们现在身处天堂还是地狱,反正等我死后大概也会去相同的地方,再给我一点时间吧,大家……这场战争结束后,我就去找你们,应该……不会让你们久等的。”
原本默不作声站立一旁的须佐之男此时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娜杰塔,我必须提醒你,你已经连续使用了两次祸魂显现,生命力也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如果再强行使用第三次的话,你……”
“一定会死?”娜杰塔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如果能多活一段时间,用我这余生为新生帝国多做点实事,这自然更好……但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若是真到了有必要的时候,我……不会犹豫。”
须佐之男闻言默然,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娜杰塔的决定,唯一能做之事,就是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全力奋战,让情况不至于演变到需要娜杰塔牺牲自己的那种糟糕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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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的一处高塔,两道身影迎风而立,俯瞰着这座坐落于北方荒凉大地之上的城市。
伊西多·亚度尼斯点燃了一支烟,放入嘴中用力吸了一口,一缕白烟顺着微凉的夜风飘然远去。
他站在那里,手指夹着一根正缓慢燃烧的香烟,强壮的肌肉将他身上的海军军服撑得鼓囊囊的,配上他至少两米的身高,就算不发一言,仍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站在他身后的威尔与之相较,就像是成年雄狮与幼狮的区别,光是周身所散发出的气势就不是一个等级。
只听伊西多语气感慨道:“当初把你调去帝都,本只是想让你和哈维尔搭上关系,顺便再见见世面,倒是没想到后来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威尔,如今的你,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够资格当我的后继人。”
威尔挠了挠头,很少被伊西多夸奖的他,此时颇有些局促,“和师傅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少拍马屁!别以为你现在比我厉害,老子就不敢揍你!”伊西多笑骂着踢了威尔一脚,随即又问道,“对了,白天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是叫黑瞳对吧?似乎跟你关系匪浅啊……说老实话,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被问及这个话题,威尔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但面对自己的师傅,他还是如实回答道:“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打算带着黑瞳回一趟罗斯托克,和家乡的老爹老妈见个面,然后大概就是……”
威尔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嘿嘿傻笑了起来,但伊西多毕竟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明白这话中更深层的含义?哈哈大笑着不断用手掌用力拍打威尔的背心,夸张的力道几乎要把威尔打得昏厥过去。
“不错不错!去了趟帝都居然连老婆都找到了,前途无量啊你小子!”
“师傅您就别取笑我了……”
树梢在风中沙沙作响,路边的草木也迎风而动,漆黑的天幕下,煌煌的月光倾洒在这片大地之上,带着让人沉醉的风雨前的安宁,只有些许的虫鸣声和风声融为一体。
长乐城中,类似的场景和对话随处可见,所有人都在为大战的到来做着准备,或者抓紧时间享受着与身边之人也许是最后一次的相处机会。
被卷入这场因权力而起的斗争漩涡之中,到最后不管是谁胜谁负,必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因此死去,他们都是牺牲者,是为了争夺那唯一之王座所献上的祭品,是必要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