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恨王府吗?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薛琼朵喊道。
“恨?你说得没错,我是恨,很恨很恨,可是他们占了你的便宜,我总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起码,我也要捞回来一把!”
薛琼朵明白了。阿晶,永远忘不了自己呆过王府的事实,也不会相信自己。
她怀着赎罪的心,如小丫鬟一般,战战兢兢地服侍他,希望能够凭借旧情及自己的悔过表现,赢得他的饶恕。
她每天晚上为他打洗脚水,正如从前他为自己做过的一样。他不是嫌水冷,就是嫌水烫,有时候甚至一脚将木盆踹翻:“想烫死我好回到王爷身边啊!”
热辣辣的水,溅到她的腿上,她浑然未觉似的,将地上收拾干净,又重新打来一盆水,为他洗脚,为他按捏。
大乱后,王妃回来,让他们夫妻离开王府。
阿晶说不走,她也立刻附和不走。
阿七曾经劝过,说男人的心已经变了,她何必这样为难自己讨好她?就是做再多的功夫,也不见得阿晶会原谅她。
“不,他只是一时生气,他生气自己没能保护好我,我了解他的心,他会原谅我的,一定会原谅我的!只要我够好,只要他看到了我的努力与改过自新,一定会原谅我的。我们之间,曾经那么恩爱,他怎么可能忘记?他生气,正因为他爱我爱得深,才恨我恨得这样深。”薛琼朵为阿晶分辩。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阿七只是摇头叹息:“你再好也没用,他都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是在王爷身边的你。”阿七曾经为了薛琼朵,特意跟阿晶解释过,王爷并没有侮辱过薛琼朵。
“呵,我知道,你们王爷很有空,他特意请她进来喝茶聊天,就是看一看而已,对不对?如果只是看,为何那么多天了都没有放她出去?明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为什么还不放她出去?你也用不着替你们王爷遮掩,有钱有势的人,哪个不这样?”
见阿晶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说话,阿七不得已透露了薛琼朵跟已经过世的王妃长得很像,所以王爷才一时不肯放她离去,薛琼朵就因为这样撞柱自杀,差点丢了性命。
“她要自杀,为何不早点自杀?”阿晶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阿七目瞪口呆。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恨不得逼死妻子的丈夫。
离开王府,并非薛琼朵一时意气,而是经过多夜辗转不能眠后所作的结论。
王妃待自己很好,原本可以与她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是,她真的不能再在府中呆下去。
阿晶仿佛一座万年不化的雪山,浑身散发着阴冷如刀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割裂她的心,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她是个罪人,是个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的罪人。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
可是当她发现自己的努力并不能换回相应的期待时,她累了,浑身涣散的累。
就算再坚韧,努力个十年八年,也不见得换得阿晶的饶恕。
当她无意中发觉阿晶与厨房一个烧火的麻皮丫头拉拉扯扯时,她终于无法再忍受:“阿晶,你为什么要这样?”
“不为什么,喜欢。人家虽然麻皮,毕竟没有给王爷玩弄过。”阿晶说着,当着她的面,将那麻皮丫头拉进怀中,极响亮地亲了一口。
她可以反抗王爷的侮辱,可以忍耐丈夫的冷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昔日恩爱无比的丈夫,与第二个女子亲热。
她反身跑出了厨房,只怕迟一刻,会随手操起一件家伙砸了过去。
阿晶并没有收敛,从此明目张胆地与那丫头亲热,甚至堂而皇之将那丫头领到他们居住的小屋。听着他们在隔壁惊天动地的声音,薛琼朵咬着被子一角,默默垂泪。
第二日,她让他往后别领那丫头回来:“你去别的地方,随你。”眼不见为净,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自欺欺人。
“不好意思,我就是要让你听着,你不喜欢,可以出府去,也可以跳镜湖。”阿晶哈哈大笑,望也不望她一眼,扬长而去。
她不会再听第二次。
收拾了几件简单的平常衣服,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她禀告了李总管,离开了王府。
她回去娘家,娘家却不收留她,说败坏了名声。
丈夫不原谅她,爹娘不原谅她。
她茫然无措,只觉得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容身之地,一时想到了出家为尼。
在一个尼姑庵面前求了很久,老尼姑就是不答应。
“你太美了,日后这庵里哪里还能安宁?”老尼姑叹息着说。
“如果我毁了容颜呢?只要我毁了这张脸,是不是可以留在庵中?”薛琼朵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美貌而起,从头顶上拔出一支簪子,就要划向脸。
一只粗糙的手及时拉住了她。
“小姐何必如此?就算有天大的伤心事,也不该拿自己的容貌开玩笑。”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的话语,仿佛一块温热的面巾,妥妥帖帖地包裹着她的心。
后来才知道,他叫左明朗,京城中负责治安的军官,武威王蓝昊身边的大红人。
是不是所有当兵的都这样胸襟广阔?
薛琼朵的伤心事,在左明朗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事。
听她哭哭啼啼地说完后,左明朗竖起大拇指,道:“这你是个好女子,他不懂得珍惜罢了。”阿晶,他根本不屑置评。
好女子,在遭受丈夫、父母嫌弃之后,他居然赞自己的是好女子。一刹那间,薛琼朵只觉得百感交集,泪水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撩起自己的衣袍,为她拭泪,道:“别哭了,等我为你安排!”
他将她抱上马,牵着马缰绳,缓缓走回府中,安置在一间简单整洁的小房子中。整整三日,她只见过侍奉的丫头仆妇,从未见过他出现。
三日后,他拿来一纸休书,阿晶已经将她驱赶出门了。
她拿着那纸休书,静立无言。
“别伤心了,他不要你,我要!”左明朗开门见山。
是不是所有当兵的都这样直截了当?
然而,薛琼朵并没有拒绝,她痛痛快快答应了:“好!”
他不是纳她为妾,而是娶她为继室。
堂堂正正的经过六礼后,用大红花轿,将她从薛家迎回家中。左府中所有下人,无不恭恭敬敬尊她为主妇。
“为什么娶我?”洞房花烛夜,她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因为你是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玉做的花朵而不是琼花啊。第一眼看见你,已经为你目光中的倔强坚定吸引了。那一刻,我就说,这辈子,我左明朗只会再娶一个妻子,就是面前这位。”左明朗抱着她,在她耳边说。
“这辈子,我薛琼朵只会认你左明朗一个丈夫。”她轻轻许下这个诺言。
“记得,从今往后再也不许哭泣。我要看到的,是你的笑脸。我宁可你瓦全,也不要你玉碎。”他热烈地吻住了她娇嫩的唇,吻住了她额上丑陋的疤痕。
三年后,大将军左明朗战死沙场。
噩耗传来,皇上和秋率领众臣,亲自登门慰问,劝她节哀顺变,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薛琼朵并没有哭泣,道:“我知道,他不希望我哭。”
那一刻,在场所有的人无不承认,左夫人带泪的坚强笑靥,是世界上最美的容颜。
从此,她深居简出,一心一意抚养左明朗前妻留下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并在四个月后,诞下左明朗的遗腹子。
她一直坚强地活着,带着他留给自己的种种温馨回忆,宁为瓦全,不为玉碎,只因为,她知道,这是丈夫最大的心愿。
遗忘,给不值得爱的人。阿晶,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刻痕,刻过就过了。有时候想想当初卑微的讨好,她不禁微笑。那时候的自己,好傻,好傻!
爱,给值得爱的人,纵然他已经不在身边,可是记忆永恒。明朗,你在天上,可好?可曾看见儿孙的幸福快乐?可曾看见我皱纹斑斑的笑脸?
“婆婆,婆婆!”稚嫩的孙子,斜斜跌跌向她扑来。他的脸,非常像当年的左明朗。儿媳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看看儿子,又看看婆婆。
薛琼朵并没有再睁开眼睛,可是她脸上还绽开着菊花般的微笑,那么恬静,那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