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顾生死,爬到那张古老的楠木床上,就是为了回去见无双王吗?
老人怔怔望着她,忽然惊醒过来,赶紧抱起她,背到背上,往山上赶,将她送回村子中。
申冉冉发起了严重的高烧,在昏迷中,依旧不住地喊着和夏的名字。老婆婆虽然恨她的自作自受,见她这样痴情,也不禁心中酸涩。
看守池塘的老人,跑到老婆婆身边,说:“这姑娘,也怪可怜的,你救救她吧。”
老婆婆满脸的皱纹颤抖着,道:“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叫着和夏,就是那个和夏,不是吗?”老人轻轻地说。
“那个结局,我们都知道,何必再送她回去?”老婆婆道,“不让她回去,说不定更好。”
“好与不好,我们说了不算,应该让她选择。”老人劝道。
法师很快请来了,各种古老的仪式,有条不紊地举行着。
古老的山村,除了流传着古老的仪式,还暗地里流传着古老的传说,凄美而惨烈。
曾经,这里有过一个王国--和国。
这一块土地,曾经是和国皇叔无双王和夏的王府,有波平如镜的镜湖,有建筑华丽的亭台楼阁,有一座完全由金丝楠木建成的华丽房子楠苑,据说是无双王为了他挚爱的王妃所建。
末代小皇帝和甘登基后,不顾辅助大臣武威王的反对,毅然立无双王为摄政王,瓦解武威王的势力。
武威王遣人刺杀无双王,无双王妃为他挡住了致命一刀,香消玉殒。
无双王用最贵重的金丝楠木棺材将妻子收殓,一夜白头,从此不出府门,不理国事,日夜陪伴在妻子的灵柩旁。
武威王逼小皇帝退位。
小皇帝和甘假装让步,就在禅让仪式上,暗藏伏兵,将武威王千刀万剐,激怒了他的部下。
军队造反,整个和国血流成河,哭声遍地。
无双王和夏奔赴国难,与叛兵作战,最后被叛兵逼回了无双王府,在楠苑中,倚在妻子的灵柩旁,点火自焚。
他死后,末代小皇帝和甘也为人所杀,整个宫廷,太监宫女死伤无数,鲜血染红了宫苑。
而据说和夏与蓝昊两人的灵魂,并没有因为死亡而结束他们的纠结,千年以来,依旧不停地缠斗,在山间滚起轰轰烈烈的雷,扬起绝大的风雨。这古老的小山村,每年到六月六日,必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雷雨,据说就是无双王与武威王两人的阴灵一年一度的决斗,纵然死亡,两人也不罢休。
年月久远,这个古老的传说已经渐渐湮没,年轻人听过,笑笑,不以为然。他们现在的生活,与那个古老的传说有何关系?
老人们却不能忘记。在古老的仪式中,香烟氤氲,诵经喃喃,老婆婆合掌祈祷。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来无怨,去无怨,恩爱仇恨,自作自受……”法师的声音,如清风拂过申冉冉的耳畔。
她缓缓睁开眼,对上了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
“你,真的愿意选择归去?”法师问。
“是!”她毫不犹豫。那里,有她最爱的人,才是她的归宿。
“即使回去后你们不能如你所愿,圆满结局?你愿意面对他的死亡?或者让他面对你的死亡?”法师咄咄逼人。
不能圆满结局吗?申冉冉的心抽动了一下。
不,他们已经错过太多,需要期待的是白头到老,不要这么残忍!她一时不能出声,目光中却充满了破碎的哀求。
“纵然你回去,也只是一个悲剧,血流成河。你真的愿意去面对死亡?”法师真的很残忍,给予她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她不要死亡,她要和他一起,完成他们曾经许下的诺言,继续度过很多很多的日子!
“既然曾经让我去过与他相遇,为什么又要残忍地剥夺我和他的一切?求你,法师,求求你,让我回去,回到他身边,给我们时间!”申冉冉哀求道。不管任何代价,她只求回去。
法师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不能。回去与否,不在于我,而在于你。前生的事情,忘了就忘了,今生,你还年轻,还会继续遇见。”
继续遇见?申冉冉敏捷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线天机。
他的意思是,和夏也在这一时空,将来两人还会相遇?是真的预言,还是安慰而已?
不,和夏还在,他一定在等着自己苏醒。
申冉冉下定了决心,坚决地道:“法师,今世如何,我不知道,可是,我要回去!他还在等着我,难道我要他等候一辈子吗?那样,对我太残忍,对他,更残忍!”
这几日,在梦中,她听过无数次他的呼唤,凄切断肠。
“姑娘,那不过是一场旧梦,梦醒了,你面对的是现在,而不是梦境。他与你两情相悦,只是一场梦,怎能奢望梦境成真?”法师劝解道,“别执迷不悟了。等身体好些,我们送你回家去。”
不,她不要!申冉冉状若疯狂,开始大喊大闹。她不要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家,而是要回到和夏身边去!
法师点燃了一种青色的细长条熏香,在申冉冉跟前摇了摇,她只觉得一阵青草香味袭来,脑袋沉甸甸的,又陷入了昏迷中。
“婆婆,麻烦你再照顾她一些日子。很快,她就会回来的。”法师道。
“你,送她回去了吗?”老婆婆问。
“宿命的缰绳,我们谁也挣不掉。让她了却心愿吧。”法师叹息着道。
“但是逆天而行,你的性命--”老婆婆十分震惊,她不敢再说下去。
“前世,我欠了她的,今世,就当偿还她了吧。”法师的话语,变得异常温柔,他伸手抚上申冉冉满是伤口的脸,目光中充满了怜惜。
原谅我,在你陷入长久的昏睡时,才明白,原来你是我辗转多世求不得的人。
原谅我,自私地将你唤了回来。
前世的我,得不到你,原来今世注定也同样得不到你的青眼。我已经娶妻生子,你才出现。我已经年老,不过是山间一个农民,你正年轻,是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
如何跨过我们之间远超过生与死的距离?
转眼千年,你心中依旧没有丝毫我的痕迹。
你的目光,根本不在我脸上,根本没有认出我来。
如果,你稍微留心我的面容,应该知道,我是谁。
法师握住包裹了纱布的手,浑身微微颤抖,轻轻吐出了三个字:申姑姑。
可惜,昏睡中的申冉冉并没有听到这三个字。
要不,她早知道,这个坚决不肯送她回去的法师,竟是和国宰相郑晓湖的儿子。
郑子嘉。
法师握住她的手,泪珠从紫黑的脸上不住落下。
千年前的他,因为对她的爱慕,闯下了弥天大祸。
千年后的他,对着熟悉的面容,无法说出一句抱歉。
申姑姑,上天让我们重遇,是为了补偿我的相思,还是弥补我的过错?
沉重如磐的夜色中,响起了幽幽叹息。
昏暗的白炽灯下,法师跪倒在地,举起一件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法器,割向自己的左腕。血雨喷出,呢喃诵经声平稳而安详。
若有若无的香气,如丝绸衣服般围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