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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香女献身救夫君 巧舌落难风雨天(4)

小二从前晌一直走到后晌,仍然请不到一个医家。正走之间,小二觉得天昏,抬头一看,乌云密布,便赶忙跑回店中,远远望见店家站在店外几十步远的丽水岸边,正与两个陌生人说话,模样甚恭。

小二本想禀报店家,见此情势,也就踅进店中,直上二楼。

香女听得声响,迎出问道:“小二,可曾请到医家?”

小二摇头,将遭遇大体讲了。

香女紧咬嘴唇,发会儿呆,问道:“店家可在?”

小二用手指指外面:“在河边与人说话呢。”

香女缓步下楼。

店家返回,刚好走至门口,见她下来,也顿住脚步,眼神怪怪地盯住她。

香女近前几步,揖礼:“店家,小女子又来麻烦您了。”

店家却不答话,只拿眼睛奇怪地盯住她看。

香女怔了,轻问:“店家,你……怎么了?”

店家似也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回揖:“哦,没什么。夫人,您说什么来着?”

“小女子想……再麻烦店家一下。”

“说吧。”

“小女子想外出一趟,将夫君临时托付店家,烦请店家好生照看。”

“夫人欲去何处?”

“景将军家。”

“唉,”店家思忖一时,叹道,“在下这……这也告诉夫人,还是……不要去吧。”

“为什么?”香女震惊。

“还有,在下的小店,恐怕夫人……住不成了。”

“这……小女子不会少付店钱!”

“夫人,”店家复叹一声,轻轻摇头,“不关店钱的事。方才有人告诫在下,此店若想开下去,在下若要活命,夫人及张大人,就必须搬走。”

香女脸色煞白。

好一阵儿,香女才算反应过来,咬紧嘴唇,轻问:“眼下已过申时,天色也不好,小女子可否再住一晚,明晨搬走?”

店家泪水流出,垂下头去,喃声:“夫人,求你了,这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略顿,“还有,在下还想说一句,在这郢都,除去王宫,没有哪家有胆容留夫人!”

香女不再说话,转身上楼,不一会儿,提着钱袋下来:“店家,请算店钱。”

店家深深一揖:“夫人,店钱在下不收了。”

香女摸出三块锾金,递过来:“店家,一事归一事,小女子住店,当付店钱,店家既不愿算,小女子权作三锾。”

店家再次作揖:“夫人,不是在下不收,是在下不能收。”

“此又为何?”

“店家有店家的规矩。在下开店,承诺夫人住店。夫人若是退店,当付店钱。夫人未退,是在下强赶夫人,失规矩在先,理当赔偿夫人才是,何能再收店钱?夫人硬要付钱,就是强逼在下了。”

见店家言语仗义,香女深深还礼:“既有此说,小女子谢过了。小女子再求一事,请店家帮忙。”

“如果能够,在下愿为夫人效劳。”

“夫君伤成这样,小女子力弱不逮,背负不起,请店家雇请一辆马车,最好是有篷的。看这天色,像要落雨了。黑夜漆漆,万一落雨,没个雨篷,夫君他……怕就经受不起了。”香女越讲越难受,哽咽起来。

店家、小二亦是难心,各拿袖子抹泪。

有顷,店家扬起头来,转对小二:“小二,去,把车马套上,换上一个新雨篷,送张大人、夫人出城!”

“小人送至何处?”

“送出郢都,直到夫人寻到合意住处,你再回来。”

香女还礼谢过,反身上楼,见张仪仍在沉睡。

香女不想打扰他,习惯性地站起来,打算收拾一个简单包裹。然而,遍观屋中,除去那柄西施剑和靳尚赠送的钱袋之外,竟无一物属于他们。

香女越想越难过,伏在张仪身上,呜呜咽咽地悲哭起来。

窗外,天越来越暗,房间内几乎看不清东西。

一道闪光破空,一声春雷从云端滚来。

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

这是楚国开春来的首场大雨,孩子们不无兴奋地奔跑在雨地,朝野一片欢腾。

春雨贵如油。

章华宫里,楚威王双目微闭,表情喜悦,侧出一只耳朵专注地聆听窗外的雨打芭蕉声。

“呵呵呵,”威王睁眼,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太子槐,“槐儿,听这雨声,真扎实。”

太子槐却无一丝喜感,而是表情阴郁,似乎它根本不是一场久盼的喜雨。

威王略略一怔,没有再说什么,收回目光,缓缓射向面前的几案。几案右端摆着一堆奏章,是太子槐刚刚呈上的。楚威王翻开一道,扫一眼,放在左边,再翻一道,又扫一眼,摞在前一道上面。

威王一道接一道地翻看,一大摞奏章无一例外地被他从右端挪至左端,摆作一摞。

威王摞完,抬头望向太子槐:“就这些了?”

太子槐睁开眼睛,点头:“就这些了。”

“除昭阳之外,可有举荐他人的?”

太子槐摇头。

一阵沉默之后,威王似是想起什么,缓缓抬头:“张仪他……哪儿去了?”

“儿臣不知。”太子槐似觉不妥,补充一句,“不过,儿臣听说他已出郢了,这辰光或在途中呢。”

“出郢了?”威王似是一怔,思忖有顷,“去往何处?”

“儿臣不知。”

楚威王不再作声,良久,目光重又回到面前的奏章上:“这些奏章,你意下如何?”

“儿臣唯听父王旨意。”太子槐神情木然。

“寡人是在问你!”楚威王提高声音。

太子槐一惊,打起精神:“回禀父王,儿臣以为,张仪一走,楚国朝野,怕也只有昭阳合适了。”

威王闭目,再陷冥思。

一阵更长的沉默。

“唉,你说得是。”威王终于睁眼,“这事儿拖不得了。晋封左司马昭阳为令尹,辖制六府!晋封右司马屈匄为左司马,上柱国景翠为右司马,辖制三军!”略顿,眼睛再次闭上,“颁旨去吧。”

太子槐起身叩道:“儿臣领旨!”

黄昏时分,在郢都通往古城襄阳的官府驿道上,一辆篷车艰难地行进着。时大时小的雨点儿敲打在崭新的雨篷上,发出“嘭嘭”闷响。

车越走越慢,陡然一震,顿住不动了。小二跳下车,见左边车轮陷在一个泥坑里。小二急了,又是打马,又是推车,车轮连晃几晃,越陷越深。

香女探头:“小二,又打住了?”

小二点头:“是的,夫人,又陷进泥坑了。”

香女跳下来,察看一番,帮忙推车,车轮反而陷得更深。

香女急了,看看天色,已近昏黑,放眼望去,四野并无人家,只有道道雨丝从天而降,形成一大块雨幕。田野低洼处早已积水,远远望去,汪洋一片接一片,被暗淡的天光映得明晃晃的。

香女问道:“小二,这是哪儿?”

小二指着前面一个土丘:“回夫人的话,翻过前面土丘,当是纪城。若是天好,中午就该到的。”

“这可怎么办?”香女眉头紧皱,不无忧虑地望着泥坑。

小二拍拍马背,轻轻摇头:“夫人,没办法了。连走一天一夜,马无力道了。看这样子,我们只好在这泥坑里挨过一夜,待明日天亮,再想办法。”

“这……”香女急得落泪,“夫君他……伤势本来就重,这又颠簸一路,若是再无救治,怕是挨不过去了。”

小二蹲下来,抱头冥思,有顷,再次摇头:“夫人,小人走过这条路,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纪城尚有二十多里,再说,这马……小人实在没……”陡然顿住,起身,惊喜交集,“夫人,听,是车马声!”

香女侧耳细听,后面果然传来车马声。

不消一刻,一辆马车赶上来。

驭者跳下车子,走过来。香女抬头望去,见那人头戴斗笠,一身褐衣,遂走前一步,揖礼:“小女子见过先生。”

斗笠人回过一揖:“在下见过姑娘。”又指车马,“姑娘这是……”

香女道:“我们的车子陷进泥坑里了,先生能否帮忙推一把?”

斗笠人不是别个,正是一路追来的飞刀邹。

飞刀邹朝车上叫道:“主人,有车陷泥坑里了,请下来帮个忙!”

车上跳下贾舍人,也戴着斗笠。

飞刀邹寻来十几块小石头,递给香女:“姑娘,你站左轮边,车轮一动,你就往车辙里垫石头,动一下,垫几块,待垫平了,轮子就出来了。”又转对小二,“赶车!”

小二喝马,两个斗笠人推车。

车轮晃动,香女往里垫石头,不一会儿,果如斗笠人所言,左轮滚出泥坑。

香女如法炮制,右轮亦滚出来。

两个斗笠人走到道边的积水处,洗过手。

贾舍人看向香女:“姑娘是……”

香女谢道:“公孙燕谢过先生,请问先生大名!”

贾舍人拿掉斗笠,拱手:“些微小事,无须客气。在下贾舍人,幸会!”看一眼车篷,“大雨天里,姑娘欲去何处?”

香女低头有顷,抬头:“小女子欲去纪城。”

“前面就是了。”贾舍人走到小二马前,审看有顷,转对香女,“不过,你的这匹马走不动了,姑娘若是愿意,可乘在下车乘。”

香女细细审二人,貌相不恶,回头再看,是驷马大车,也是无奈,点头应道:“小女子谢过了。只是……小女子还有一请,外子重伤在身,就在这辆车里,也望先生不弃。”

“这个自然。”贾舍人走到车上,看一眼张仪,惊道,“这位先生伤得不轻!邹生,快,抬到车上!”

贾舍人与飞刀邹小心翼翼地将张仪移到后面的大车里。

小二转对香女,揖道:“夫人,您这有车了,小人……可否回去,主人还在候着呢。”

香女拿出两块金锾:“谢小哥了。这个你拿上。”

小二再三推让,见香女不依,只得收下,将车马赶到道旁,让过贾舍人,掉转车头,再三揖过,缓缓而去。

因香女已叫“外子”在先,贾舍人遂改过称呼,伸手礼让:“夫人,请上车,照顾先生!”

香女上车,果然里面空间甚大,铺得也软和,张仪舒服地躺在铺上,眼睛已经睁开。显然,他十分清楚发生什么了。

为减轻重量,贾舍人跟在车后,雨中步行。

飞刀邹吆马挥鞭,大车穿过雨幕,朝纪城行驰。

道路泥泞,至纪城时已过三更。飞刀邹寻到一家客栈,叫醒店家,吩咐小二烧来热水。贾舍人吩咐香女将张仪全身的伤口小心洗过,去除脓水。

令香女震惊的是,贾舍人似已知晓张仪的病情,拿出药箱,像一个老练的医家,动作熟练地为他换上新药,并将几包草药交给香女,要她速去煎熬。

忙完张仪,小二也端饭菜上来。

香女喂给张仪半碗稀粥,见他再度睡去,才与舍人二人一起用餐。

吃有几口,香女慢慢放下筷子,望着舍人:“贾先生,您是何人?”

“呵呵呵,”贾舍人笑道,“在下是生意人,打邯郸来。原想来郢进批南货,不料行情变了,白走一趟。”

“是吗?”香女反问一句,目光质疑,“小女子还以为先生是个医家呢。”

贾舍人又是一笑,半是解释:“生意人东跑西颠,难免有个头痛脑热,是以在下学了点医术。至于那个药箱,本是在下常备之物,一来自用,二来万一遇到急难,也好应急。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吗?”呵呵又笑几声,歪头看着香女,“夫人缘何问起这个?”

“没什么,”香女嘘出一口气,“小女子不过是好奇而已。”

“若是这样,”贾舍人笑道,“在下也问一句,你家先生为何伤成这样?”

香女听出对方确为北方口音,忖摸不是昭阳的人,又见他们这般照料,再无疑惑,报出身家,将张仪受害之事细说一遍。

“天哪,车上的先生竟然是张仪大人!”贾舍人故作震惊,“张大人之名,在下在邯郸时就有耳闻。此番至郢,满城风传张大人盗走和氏璧之事,在下初时不信,后来……后来也就信了,不想竟有这多曲折,”长叹一声,“唉,这世道!”

香女出泪。

“敢问夫人,”贾舍人问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香女摇头,泪水再出:“走到这步田地,小女子已是无家可归了。未来去往何处,要待夫君伤好之后,由他决定。请问先生,夫君他……不会有事吧?”

“张大人主要是外伤,包在舍人身上。”

香女揖礼:“小女子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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