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的左腿已经确定无法接上,大量的流血让他此刻已经变得脆弱不堪。他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轮椅上,吴太太手里拿着临时的氧气瓶,很焦躁地一边照顾吴先生,一边看着马克。吴先生的嘴上罩着呼吸器,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是他眯着的眼睛里投射出的光,还是让马克有些胆怯。
既然神秘人没有要求自己,那马克就只能选择朴丹思了。
“见过。”
“在哪里见的?”
“吴先生家。东城老街吴先生的房子里。”
“你和吴先生因为什么而见的面?”
“我是EXR公司的业务员,东城老街是我的业务区。我在做业务推广的时候给吴先生介绍过公司的产品。”
“吴先生在拿到资料之后多久与你联系的。”
“五天吧,好像。”
“和你联系的目的呢?”
“他看中我们公司的产品,想给他自己和妻儿办理一款家庭保险产品。”
“等等。马克先生,你刚才说,吴先生找你办理的是什么业务?”
“是E X R 今年最新推出的实惠家庭保险产品。产品代号,1353。”
马克回答得很顺畅,没有任何的纰漏。
陆艺章走回原告席,从桌子上拿起一摞文件。
马克看到自己对面已经有投影自动地将陆艺章手里的文件用三维立体投影技术放大,一页一页地公开展示,旁听席上,每一个座位面前都有一个虚拟投影画面,也在展示着各种证据和文件。
陆艺章拿着这摞文件向法官说。
“我手里的这份保险合同,是两个月前由吴先生和EXR业务代表马克签订的,合同上明确显示,吴先生在马克先生处办理的产品为尊贵人身保险产品,产品代号为1000。和证人刚才所呈述的内容完全不一致。”
有人已经将复印件递给了庭审法官。
主审法官看完之后,对马克说。
“请证人对原告律师提出的问题做出解释。”
马克表现出很奇怪的神情。
陆艺章看着马克说:“1000产品针对的都是具有很好经济实力的人群,吴先生的经济收入状况是根本无法办理这款产品的。”
陆艺章又拿出另外一份文件:“这份文件,是证人给吴先生做出的经济收入证明,上面明确写着经过证明,吴先生经济收入状况达到了1000号产品的办理条件。签字人和证明人的签章都是证人的。”
现场旁听的很多人都起身伸长了脖子去看投影放大的合同签章部分。确实是马克的签章和签字。
马克深吸了一口气说:“法官先生,我没有给吴先生办理过任何的经济收入证明。我对这份文件一无所知。”
“签字和签章是不是你的。”
陆艺章质问。
马克承认:“是。”
“都是你的,那难道是我给吴先生办的吗?”
陆艺章有些咄咄逼人了。
马克不知道怎么说了,因为按照之前康拉德给他说的,这时候应该是康拉德出场的时刻。
康拉德确实在这时出场了。
“法官大人,我要提交一份文件,以证明原告律师所述有假。”
康拉德站在原地,由助手将资料分发给法官。
“这份资料里,包含EXR公司业务员马克和原告吴先生办理过的所有合同原件和相关的辅助文件。此外,还有由政府的金融监控部门开出的证明,证明EXR公司业务员马克的金融电子库录入电子公章在未来两个月内,只使用了一次,用于提交马克给吴先生办理的产品代号为1353的家庭特惠保险产品合同扫描件。同样金融监控部门经过数据库的详细查找和比对,没有发现原告律师刚才提交的产品代号为1000的尊贵人身保险产品合同原件和记录,更没有原告律师所说的经济收入证明文件。”
康拉德很自信,所有的旁听席都在康拉德解释时死死地盯着投影中的各种资料文件和证据图像。
康拉德的助手又将一份文件提交给了法官,康拉德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
“现在的这份文件,是由第三方进驻EXR公司对该公司的业务单和产品办理的状况进行梳理之后提交的审计报告,报告显示,一年之内,在EXR公司办理尊贵人身保险业务的客户,只有13人,没有一位的姓氏、资产状况和背景描述与原告吴先生一致。以此可以证明,吴先生并没有在EXR办理过原告律师刚才所述的相关产品。”
现场讨论的声音顿时响作一团。
陆艺章坐在原告律师席上,眼神很复杂地看着马克和康拉德。他没有表示反对。确实,从康拉德提交的证据来看,自己确实没法提出疑问。
现场讨论声太大,法官敲了敲法槌。
康拉德的助理确实够忙的,又开始分发第三份资料。
康拉德还是很自信地呈述:“这份证明,出自刑警大队法政科,经过笔记验证,原告律师提交的合同原件上,公章确实为EXR公司业务员,也就是证人现在的工作签章,但是证人在一个月前曾经遭遇偷窃事件,随身公文包、手机均已丢失,包括那枚工作签章。经过EXP重新补发工作签章与丢失的工作签章有了细小的差别,那就是签章背景纹理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所有人都眯着眼睛仔细地盯着投影里两枚签章的细小差别。
“既然一个月前已经丢失了旧签章,为何原告的保险合同的工作签章是补发后的呢?只有一种可能,原告的保险合同是事后伪造的。我怀疑,吴先生是看中了EXR这款尊贵人身保险产品的高额赔偿金,才故意做出了骗保的行为。”
康拉德虽然平时有些娘娘腔,可是这个时候,他说话的语气却是很犀利。
吴先生还不能说话,听了这个话,顿时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他吸着氧气,手脚无法动弹,就像个垂死挣扎的人一样。吴太太哭了,她更没有话语权,她只能一边安慰着吴先生,一边对着马克吼:“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你的心被狗给吃了吗!”
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法官不得已,使劲地砸着法槌。
陆艺章,一直没有提出异议,像是放弃了一样。
马克看到他的眼神,很犀利,这种眼神中透出的态度绝对不是一句话不反对的样子,而是一种能够立马把自己吃掉的感觉。可是陆艺章就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吴先生突然昏迷过去,庭审在混乱中暂停了。
马克在家里待了好几天,他一直没有出门。自从出庭做证以来,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有时候,宓蜜会过来看看他,没事的时候,他就自己待在床上看着电视,或是睡觉。
电视里正在播吴先生和吴太太伤心欲绝接受采访的情景,马克在记者人群中看到一个小男孩,一言不发地躲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破了的风筝,盯着摄像机看。信号传到电视里,就仿佛直勾勾地看着马克。
马克知道,那是吴先生的儿子,很乖,他见过。
他看着这个孩子的眼睛,自己有些于心不忍。
电视机的人工智能提示:马克,早上好,你有一封邮件。
马克嘶哑着声音说:“打开吧。”
人工智能:“为您打开邮件。发件人,朴丹思。”
电视机直播的画面隐去了,出现了一个电子信箱页面,未读信箱里最新一封邮件打开。
是朴丹思录好的视频。
“马克,吴先生的案子算是过去了。你可以回来继续上班,许铭的位子你来坐。就这样吧。”
很短的一条视讯邮件。视频里的朴丹思没有了疲惫的感觉,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马克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拨通朴丹思的手机。
“说。”
电话接通了之后,那边的人就说话了。干脆有力,是朴丹思的风格。
马克想了一下问:“许铭怎么办?”
“他已经超过一星期没来上班了。我可以开除他。”
马克觉得很奇怪,但是他没有问,半晌才冒出了一个字:“哦。”
朴丹思那边没有说话,像是她在想什么一样,或是在等马克。马克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朴丹思等不及了才说。
“马克,我帮了你这个忙,以后我们俩,就互不相欠了。”
马克想了一下说:“一直都是我欠你的。谢谢。”
“不谢。来上班吧。”
朴丹思挂断了手机。
马克继续盯着电视画面。邮件阅读完毕之后,直播的画面重新出来了,已经换了一个台,正在报道一桩荒野抛尸案。现场很多的人,尸体被打上了马赛克,但是看样子,应该是很血腥。马克在电视中的背景处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画面。
高高的烟囱,废旧的工厂,四周都长着高高的蒿草。
马克想起了许铭办公室的那张纸条。
莲板轧钢厂。
马克没记错的话,莲板确实有一家轧钢厂,很多年前就已经荒废,一直孤单地立在莲板不远处的荒野里。
手机上有一条未知的短信。马克打开看。
是那个未知号码的。马克心头一紧,他知道,现在EXR全身而退,很大的功劳在于自己的做证。虽然马克知道康拉德和自己在法庭上所有的陈述都是假的,但是对于不知道真相的大众来说,现在的结果是最好的结果。
“你做得不错。”
做得不错?这意思是自己做伪证让EXR打赢了官司是对的?那神秘人为什么要让自己毁掉那份合同?这是自相矛盾的。
电视机上的画面再一次被隐退了,这回不是马克要求的。电视机上出现的是自己账户的余额。上一次,交给快乐之家的护理费和修缮屋顶的费用之后,自己的余额只剩下5万块钱。
但是这时候,马克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账户又多出了10万块钱。
“这是对你的奖励。”
电视机里出现了那个被处理过的声音,马克很奇怪这个人是怎么进入自己家的数控系统的。
马克很诧异,他冷冷地问:“你怎么进入我家数控系统的?”
马克家里的全自动数控系统,具有非常高级别的防火墙,一般人根本就无法进来。
“我想做到的事情,我就能做到。”
“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很快就会知道。”
声音没了,电视机恢复了正常,还是那个荒野抛尸案的直播现场。马克看清楚了抛尸的位置,确实是在莲板。那个曾经被大火灼烧殆尽,又被这个城市所遗忘的地方,那些依然坚守在原地的居民让马克有时候觉得很惭愧。他成了莲板这个地区最早的叛逃者之一。
马克回到了E X R ,许铭办公室玻璃墙壁上的银色虚拟光膜已经被打开了,透过透明的玻璃墙壁,他看到许铭的办公室依然是空空的,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整洁模样。
马克来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中午,他在一楼刚上了电梯就看到旁边电梯里有一个人压低着头从里面出来,几乎和自己擦肩而过。马克觉得眼熟,但是还没缓过神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走开了,面前的电梯门正好打开,马克进了电梯。
前台小姐告诉马克,刚才有人找他。
马克警惕地问:“谁?”
前台小姐摇摇头:“不知道,只是问了一下你的真名叫什么,就走开了。”
问自己的真名?
马克更加警惕了:“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高高的,一个中年人。留着络腮胡子。”前台小姐比画着。
马克想到了刚才在楼底下擦肩而过的那个男人,和前台说得很像。
“还问什么了?”
“没有,好像宓蜜姐和他说过几句话。”
“宓蜜呢?”
“喊着饿,下楼买三明治了。”
马克慢慢琢磨着这个人是谁,他回到了自己办公桌,头顶的空调终于修好了。
对面许铭的办公室依然是空的,马克心里不免有些打鼓。马克扭头看了一眼朴丹思的办公室,朴丹思正向他招手。
马克进了朴丹思的办公室,朴丹思就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按了门后的一个按钮。原本透明的玻璃墙壁上,渐渐被一层银色光感的图像覆盖,形成了一面不透光的墙,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一举一动,技术改变了传统的生活。朴丹思这是有事情要说,而且很重要。
朴丹思端庄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也没有给马克让座:“吴先生的案子就此结了。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
马克耸耸肩,自己坐下了:“没做什么啊?就是在家里待着。”
朴丹思盯着他看:“你当我是瞎子?”
马克确实有点不明白朴丹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最近除了上班确实就是在家里。
“你无缘无故地把业务量弄得这么低,正常吗?你是刻意要把业务主管的位子让给许铭,对不对?”
这句话朴丹思猜得大差不差,马克确实是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位子让给了许铭,只是他并不是自愿的。马克也没法告诉朴丹思,自己被一个压根就不知道是谁的人给控制住了。
“许铭失踪了一周了,你知道吗?”
朴丹思的眼神里写满了质疑。
马克瞪大了眼,这确实让他很奇怪:“失踪?”
朴丹思倚靠在座椅上,看着马克:“你进他办公室毁掉那些文件的时候,他就已经失踪3天了,我派人去他里家问了,这一周他都没有回来过。电话关机,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马克脑海中突然想到了那个便签纸条,上面写着许铭要去莲板的轧钢厂。
“刚才,有个叫李可的刑警队长过来问许铭的事情了,许铭的消失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刑警?
马克想到早晨电视直播的画面,轧钢厂荒野抛尸,虽然尸体上蒙着马赛克,但是马克还是能够看得出那个死者的身形是个胖子。这么一联想,马克一激灵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也就意味着,那个荒野抛尸案的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许铭。
马克感到不可思议。
“这些事放在一起,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马克立即摇摇头:“我没法说。”
朴丹思得到了马克这样的回答,自然不满意。
“马克,我只问你一句话。”
朴丹思的眼神里写着严肃,那意思是告诉马克,你要慎重回答。
“许铭的事情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一字一顿的感觉。
马克看着朴丹思,这张脸他是始终无法忘记的。即使十年前这张脸上还写着幼稚,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朴丹思在自己心目中的样子却一直都没有变过,始终是那个坐在咖啡馆里对着自己笑的小女生,她的笑带着阳光的味道。
现在的朴丹思,成熟了,性格更稳重,霸气十足,可是她的眼睛里还是那种单纯得一塌糊涂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能只有马克才能看得出。
“我保证,没有关系。”
马克给出了朴丹思想要的答案,但是朴丹思对这个回答心里没底。朴丹思走到门后,按下按钮,玻璃墙壁的银色光层退掉,又变得透明了。朴丹思就这样站在玻璃墙边,看着忙碌的办公大厅。
“马克,这些人的身家性命,我都要负责任,希望你不要让我陷入难堪。”
马克起身,拉开门,走出去之前说:“我的事,和公司不会有任何的牵连。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年。”
马克走了。朴丹思在玻璃墙里注视着马克的背影。
“这么多年。”
朴丹思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
这么多年,曾经那个开朗的大小伙子,现在的背影却是这么憔悴单薄,朴丹思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感到自己的肺部在微微颤抖着。对她来说,这么多年,她始终无法真正地了解马克的内心世界。
马克回办公桌的路上,就接到了电话。听声音就知道是谁,那个莫名其妙的神秘人。
马克记得这个神秘人早晨和自己说的话:我想要的,你很快就会知道。
神秘人用很自在的语气和马克打招呼。
“马克,中午好。”
马克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大厅的大钟。指针正好指在了12点的位置,确实已经是中午了。
“这回,你想要什么?”
“慢慢来,不着急。”
“我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找上我?”
“你自己想。”
“我做错了什么事吗?我不是个坏人,你干吗要这么惩罚我?”
“这个城市里还有好人吗?每一个人都在为了钱、利、欲望而奔走,为了这些不惜伤害别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是这其中之一。”
“我……”
“我的钱你已经拿了。”
“那是你给我的。”
“可是你还是拿了。”
“这个……”
“吴先生的案子,你是罪魁祸首。你让他无家可归了。”
“这是你让我毁掉的文件。”
“可是我没让你做伪证。”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