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以来,便是和娘生活在一个孤僻的小院中,陪在我们身边的,是两个对我父亲忠心耿耿的老嬷嬷。我和娘的吃穿用住,都是用的顶好的物品,生病了,也自会有医者照顾左右。如此说来,可算是衣食无忧。
只是,我们不能出这小院一步,这样的生活,说得好听一点,是与世隔绝,说得难听一点,那便是囚禁。
我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依附男人而活的女人,她深深爱着父亲,每日每夜的等待,希望父亲能来这里看我们母子一眼,但是,在她有生之年,终是没有等到父亲的回头。
在我八岁那年,她突发心悸,不治而亡。我并没有想象中的伤心,甚至于,连眼泪都没有掉下来,死,对她来说,也许是种解脱吧!
母亲死后不久,我也终于离开了小院,来到了“一心苑”,也是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父亲,那时的他,斜倚在长椅上,银白色的衣袍被风吹动,没束冠,飘动的亮长乌发从脸颊边滑过,面如美玉,眼似清泉,静静的看着我。
这般绝逸出尘的人,便是我的父亲么?
我下意识站着挺直一些,希望他能见到我最好的一面。
“你有名字么?”他淡淡开口道。
“没有。”我摇头。
“墨言……”他口中喃喃道出一个名字,顿了顿,“从今日起,你便叫墨言,是我墨家唯一的继承人。”
墨家唯一的继承人?莫非除了我,他便没有其他的子嗣了么?我心中诧异,面上却是露出微笑,恭敬说道,“谢父亲大人。”
他看着我落寞地笑笑,只是俊逸的脸上和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无法隐藏的孤寂和悲凉。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十年光阴。
慢慢行走在“一心苑”中,偌大的奢华宅院,纵然人影稀少,竟然有春夏秋冬四种不同的时节和景致,仿佛是要在一个分隔开的小世界里横跨年年岁岁,朝朝暮暮,留住那最惊艳的风景。
江南的细腻柔婉、北国的磅礴壮丽,都被名匠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处处可在“一心苑”看得出来:才出嶙峋假山,又遇小桥流水,身前还有修剪别致的红花绿叶,点缀得宜。
这些年来,从别人的口中,我也渐渐知道了一些事。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父亲会将我与娘丢在一旁不闻不问八年之久,也知道了为何我没有其他的兄弟姊妹,一切的原因,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我父亲爱而不得的女人。
当年的墨一凡,耗费了巨大的财力和物力,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建造了这所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一心苑”,目的,不过是博那美人一笑。
我不知道最后美人是否展颜一笑,我只知道,那个女人从来就没有将父亲放在眼里过,哪怕父亲曾为了她断了筋骨,曾为了她日日买醉,甚至于,曾为了她动过“食子”的念头……
呵呵,嘴边扬起一丝苦笑,虎毒尚且不食子啊。真不明白,为何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会让父亲念念不忘,不,念念不忘的不止父亲一人,还有那有口不能言的冷傲风前辈。
冷傲风前辈,据说与那位女子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他与父亲,本是情敌,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两人竟惺惺相惜起来,每年,冷傲风前辈总会来看看父亲,两人有时会在“一心苑”中不言不语一坐就是一天,可能是一起缅怀逝去的感情吧!
我曾经深深好奇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可以使得这两位天之骄子如此眷恋,遣了人去查,得到的结果,让我很是震惊。
水心妍,玉剑门大小姐,圣魔教教主,身世复杂,容貌绝美,武功深不可测,与她有关系的男子全是当世不可多得的人才,如,龙泽王爷,南宫世家少主,水庄大少爷,缥缈城城主……
拿着薄薄的一张纸,我心中五味杂陈,原来连我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这个女人么?
这么多年来,父亲不近女色,像和尚般生活着,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一心苑”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是希望那个女人回来驻足停留么?
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做,值得么?
摇摇头,不再想,加快脚步,朝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傍晚,斜阳临照于池水之上,波光粼粼,晚霞如胭,别有一番意韵。
池边的亭子里,身着银灰色袍子的男子迎风而立,桌上还摆着未饮完的酒。
“父亲。” 我低低唤道。
父亲是不愿意我唤他“爹”的,对于他来说,我仅仅是个继承人而已,这十年来,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我一直拼命的学习关于经商的一切知识,将他交给我产业打理得有声有色,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得到他一句赞赏,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早已习惯,于是,不再奢求。
“言儿十八岁了吧?”没有回头,他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也只有在唤我名字时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宠溺来,也只有在唤我名字时,他才像一个真正的父亲,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墨大当家。
“是。”
“这一段时间,你做得很好。”他淡淡侧首时,鬓旁的一片灰白印入我的眼帘。
他……
我深呼吸着,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他的年龄不过四十,正是成熟男人意气风发,独具魅力的年华,而如今,两鬓却已早生华发。
曾经浓密黑黑的头发如今已是苍茫的灰白。
交睫合起,我突然觉得喉咙好涩。十年的时间,他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是他故意的吗?他的眼中,是无意挽留岁月的漠然,还是心死后的不以为然?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墨家便交给你了,有什么不懂的,李叔和王叔会帮你。”
“是去找她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讷讷的响起。
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点点头,声音如此温柔,“心妍曾经说过,孩子十八岁便是成年,之前,她一直不接受我便是因为你的缘故,如今你已成人,我想再去追求她,这一次,她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了。”
“可是,这十年来,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啊?而且,关于她的一切,仿佛被人刻意封锁住一般,要去找,谈何容易?”还有,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都是未知之数。不过,看着父亲期待的神情,我终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我会找到她的。”父亲没有多言,沉默半响后,淡淡且坚定的说道。
“言儿,你莫要学我年轻时,不将女人当回事,以后若遇上真正爱的人,你会后悔的。”
这是那天父亲离开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以为然的笑笑,自十四岁初尝****滋味以来,丰腴的,清秀的,性感的,娇媚的,我身边的女子便没有断过,女人,不过是平淡生活中的一味调剂品而已,不值得我为她们花心思,至于“爱”,我本是个冷情的人,最爱的人,只会是自己,我,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墨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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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白色的纱帐,动了动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可恶的江南段家,居然派人暗杀自己,真是岂有此理!不过,商场如战场,只能怪自己太掉以轻心了些。
窗外阳光正艳,室内仅仅一张床,一张圆桌,几个凳子而已,简单却是极为精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又是谁救了我?
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昏迷前的事,想来这次段家是下了血本,派出的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守在我身边的三个暗卫都死在刀剑之下,而我也受了伤,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那一刻,我只记得一个紫色绚丽的身影……
“你醒了?”耳边传来有些不耐的嗓音。
睁眼便见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女冷冷的注视着我。
“是你救了我?”我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不是,是我们小姐救了你。”
“你们小姐是何人?”昏迷前紫色的身影是她口中的小姐么?
少女冷哼一声,道,“我们小姐是你救命恩人!”
意识到自己话语中不敬之处,我有些窘然,“在下只是想当面谢谢小姐救命之恩,绝无不敬之意,望姑娘不与在下计较。”
见我态度诚恳,少女皱皱眉,道,“你先将伤养好了些吧,到时候再看看我们小姐愿不愿意见你。”
商人的直觉告诉我眼前的少女以及少女口中的小姐对我没有恶意,于是,我便安心养起了伤,也不知这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给我用的药竟是如此神奇,不过三日功夫,我已可以下床走动,伤势也已经好了一大半。
正午的阳光沿着一条铺在花圃中的云石小路往前走,迷迷糊糊地进了一个庭院,恐惊扰了主人,少女便在庭院门口止了步,提气传声道:“小离带墨少爷见小姐。”
没一会儿,一位十三、四岁丫环装扮的少女就从小道上朝她走来。
“露儿见过离姑娘。”说着,对我福了福身,“小姐有请,墨少爷进来说话吧。”
我点点头,便跟着露儿进了去。
“告诉你,见到我们小姐可不许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小姐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
侧身时,小离姑娘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微微颔首,便随着引路的姑娘进了庭院。
嘴角扯出一抹魅惑的笑容,呵呵,一个不能肖想的女人么?有趣有趣!
不过,这些人显然是知晓我的身份的,这样看来,救我的目的怕也不单纯了吧?
引路的姑娘将我带到一片竹林前便止了步。我往前望去,数十步之遥处,一身穿藕色衣裙的少女乌发宛宛,背对着我盈盈而立。
微风吹过,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对了,我在昏迷前闻到的就是这个香气。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清清喉咙,我说道。
“墨一凡是你父亲?”淡雅的声音,似山间清泉流动,如此的悦耳动听。
“正是家父。”我回道,心中有些诧异,当今世上,父亲可谓是位高财重,不管是江湖上还是朝廷中人,几乎都要给他三分薄面,眼前这位二八佳人,却用如此语气说出父亲的名字,莫非她是父亲的故人?
还在沉思中,只见少女已然转身,我只觉得漫天的绝色向我迎面而来,这女子,媚柳体态,桃花面容,黛眉如画,杏眼如星,琼鼻优美,香唇诱人,环佩叮当,衣带飘然,美艳绝伦,以碧湖红莲之韵降临……
一时之间,我的内心深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的拨动了一下,整个人完全愣住,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眼前的女子,我只觉得,我十八年来所见的所有美丽女子加起来也抵不过这女子的半分风采,我惊叹着,眼睛更是舍不得眨一下,生怕这倩影消失了去。
“你父亲还好么?”女子看着我淡淡问道。
怕再次失了态,我轻咳一声,努力别过眼睛不看向她,“家父已离家一月,现在下落不明。”
不知怎地,在女子面前,我竟将父亲的行踪和盘托出,没有半句虚言。
“他去哪儿了?”女子樱唇轻启。
“寻找故人。”我薄唇扬起,眼中却是有着淡淡的担忧,父亲自从离家后,便与我断了所有联系,不知是否安好?
“小姐识得我父亲?”我再次开口,疑惑问道。
女子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的伤再养几日便可痊愈,到时你便离开吧!”女子离我不过几步距离,只见她雪腮玉肤,眉目盈盈似仙,身段婀娜若春晓柔柳。
没有想到,我墨言也会有被人下“逐客令”的一天,我摸上我的脸,莫非这以往令无数女子痴迷的脸庞对眼前女子没有半分吸引力么?
而我又为何会如此在意一个女子对我的看法呢?强压下内心的不快,我挑了挑眉,沉声道,“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只要知道了她的名字,那以后打听起她的一切便不是难事。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若我当时没有问她的名字,而是转头就走的话,也许后来我与她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牵扯,我也不会有那么多痛彻心扉的回忆。
因为我的问题一出,只见她轻轻笑了笑,红唇勾起完美的弧度,说出来的名字却是我始料不及的三个字,“水心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