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荔枝果酱般奶白粉色的女孩,那个战士一般坚毅的满脸英气的男孩。
他们都说我的文笔好,只是孩子永远都要吃一些亏的,那些纯净的文字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在很多人的眼里,过度的纯净算是一种可怕的空洞。那些人或许已看透人生,但我还没有,我还只是一个孩子。
有的时候机子里的五笔系统会发了疯似的不听我的使唤,我还是很有耐性地用着我的微软拼音,那些小学一年级时便无比熟悉的东西,现在用起来竟觉得如此陌生,不过我还算饶有情趣的把我的思路敲击到电脑里。
这是台很老很老的电脑了,虽然是目前很火的牌子,DELL。我喜欢DELL,因为它的颜色,让我觉得它们都充满个性,一律的纯蓝墨色,在灯光下有时会突然泛青,我喜欢这样玄妙的色彩,如龙舌兰花开时周围的寂寞气息,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
20G的硬盘,128MB的内存,用的仍然是Windows ME,15寸的LTD,纯黑的键盘。
现在它已经像一个吃得很饱的人,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每次我打开机子的时候它都提醒我要清理磁盘了,可是我总是不搭理它,虽然我知道,如果我继续任性下去,那些精美的文字和多彩的幻灯片都会统统丢掉。但我去把它塞得满满的,即将要呕吐的感觉。这是我所喜欢的,我太害怕空虚了,我需要起码的充实。
我还喜欢DELL那特有的轻巧的黑键盘,就算是很重的敲击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就像身体里骨骼相碰击时发出的寂寞的声响,令人留恋。清脆的,又略显沉闷。
除了写些文字,我会做一些幻灯片,用我喜欢的模板,我清楚地记得OFFICE2000里一个模板的名称:DAD’S TIE。藏青色、乳黄、海蓝、中绿。这样多彩的领带我没有见过,如若有的话,我一定会买一个,然后送给我那已经根本不需要领带的爸爸,相信他一定会喜欢。
爸爸的生日在寒冷的冬天,这样的日子总会让人想到太多太多的温馨。妈妈在的时候,我们总会把屋子里的暖气关掉,在红砖砌成的欧式火炉里生上一团火,然后三个人的笑脸,都印在那一团红红的跳跃的生命上,永恒的,不会轻易地消失。
现在它却没有了,轻易地消失了。
妈妈跟着那个满脸锐气的男人去台湾之后,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想找回这种感觉的时候,我就去楼下的爷爷那里买一堆柴火,放在壁炉里看着它们烧啊烧啊,然后渐渐熄灭。我的泪很快就掉下来,我明白我真的是太寂寞了,虽然可以写一手好的文章,作一首空灵或热烈的曲子,政治课从来不听却总能考到全班第一,虽然在别人眼里我是优秀无比的一个富裕的孩子,虽然我已是哈根达斯的常客。但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内心有种隐藏不住的寂寞?如龙舌兰般的寂寞,在美丽的面前,任何生命都要屈服,甚至要付出一生这样惨痛的代价。
如此寂寞的龙舌兰。如此孤傲且沉寂的贵族花朵。
校庆的时候学校的文学社出了一本学生文集,书名我忘了,记住了也没意思。我看到里面那些大孩子小孩子写的那些既成熟又幼稚的文章。我想,所谓成熟,就是佯装哲学家的模样对人生进行严酷而冷静的思考,其实不过是故作深沉罢了;所谓幼稚,就是连《谢谢你老师》这样令人晕倒的题目都可以印成铅字!在这所小城市里,只能有这样的文章了,CANDY说:“柔嘉,我们的文字老师是看不懂的。”当然是这样,比如哈根达斯,比如伊都锦,比如龙舌兰,比如孤艳与冷漠,比如率性与颓废,比如我们心头的寂寞……
很多规矩的女孩说我太轻狂,我真想问她们,轻狂的定义是什么,你们知道吗?我不喜欢规矩的孩子,我觉得孩子应该有一些棱角才好,不应该过早地被世界磨成一个圆,可以滚到任何世俗的地方的那种圆。这正如我喜欢DELL的个性一样,单纯是个性,复杂也是个性。而我是单纯且复杂的。所以他们说我轻狂。
不错,有这样的称谓也是很不错的,至少她们和很多规矩的孩子一样,什么也没有。
——还好我的文字没有印在那种书籍里。
现在家里用的还是拨号上网,速度却很快。我总有个习惯,就是在计时器走向01:00:00的时候突然断开连接,然后莫名其妙地大笑。所以我的网费每次都是整数,且是三的倍数。我喜欢那个任务栏右面一闪一闪的状态符号,好像心脏的跳动,让我觉得安心。
不像宽带,一连上INTERNET就是无止境的寂寞和空洞。
我是个喜爱追求完美的人,我喜欢整数,喜欢十,因为它代表十全十美,喜欢方形的WALKMAN而不是圆形的DISCMAN,圆形总让我觉得寂寞。
然后爸爸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问我:“小嘉(他总是爱喊我小嘉的,而不是柔嘉,因为妈妈的名字里有柔字),爸爸再给你找一个新妈妈,好吗?就是上次你在新锦江看到的那个阿姨。”
果然和小说里写的一样,不过上次锦江里有那么多阿姨,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位呢?可我没问爸爸,只是茫然地歪一下头,随便,我习惯了一个人。
他摸摸我的头,说:“小嘉,婚礼将两个月后举行,还是在新锦江,还是那个墨西哥餐厅,还是那种中绿的基调,还是火山石头堡和龙舌兰。”
龙舌兰其实又是不寂寞的,因为有这么多的人喜欢着它,迷恋着它,并因为它而哭泣。
那个女人,我的新妈妈,其实是极为温顺的,虽然有的时候她也会像孩子一样任性地买一大包的兰蔻化妆品回家,然后肆意地往脸上涂抹。我想我长大了也许就会是这个样子。所以我不会怪她奢侈。很奇妙,我从我的妈妈,我的新妈妈身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影子。所以我对她并没有依赖,我只是把她当作普通的朋友。
现在,我已是个很随和的孩子,不会大吵大闹,不会赌气几个星期不理人,不会因为寂寞而整天不吃不喝,不会像电视剧里面的孩子一样,排斥着自己的后妈后爸。我只是觉得,既然他们的爱情消失了,彼此都应该自然一些,没有必要再争取什么,这样也很好。
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之后,我明白,只有颓败的花,才是一种风景。
我去花市买了一盆龙舌兰,才看清它的颜色,紫红色,那么令人心痛的明亮色彩,老板告诉我,这种花极为娇弱,必须小心翼翼用心去打理,我说我明白。很早就明白。
然而我忽略了,这是一种热带花卉。她和我一样,需要太多的过量的阳光,然而我和她,都不能够被给予。我给予她的,是无尽的黑暗,有时我甚至会听到它在暗夜里哭泣的微微声响。
很寂寞。太寂寞。
我知道她即将死去,在一次绝世的美丽之后,悲惨地死去。水分蒸发。叶子枯萎。没有任何表情。花是没有疼痛的,并不是因为它没有血,它的血是透明的。沿着皮肤的纹理慢慢地渗透。
深夜我到厨房喝水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那盆水晶的花盆,它发出清脆而空寂的声音。
然后我和我的龙舌兰,我的寂寞和它的寂寞,就一起暗暗地低低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