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跑来告诉李文韬,说张德禄主任被人打了,刚刚送往市医院去了。
李文韬很惊讶,心说张德禄好长时间没来上班,刚上班没两天就被人打了?他问小张:“是被什么人打的?因为什么事?”
小张说:“不大清楚,今天早上,张德禄主任来上班,刚走到市政府门口,冲过来一辆摩托车,后座上的人举着钢管,朝张德禄主任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子。摩托车上的两个人都戴着头盔,保安没看清楚,等保安冲过去,人家已经跑没影了。
李文韬更惊讶了,问:“就在市政府门口挨的打?”
小张说:“是呀,就刚才。”
李文韬听着玄乎,怎么像是港台的黑道电影?张德禄在市政府门口挨打,玩笑开大发了吧,张德禄是市长万长卿跟前的红人啊!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他?张德禄挨打,不就等于市长万长卿挨打吗?何况还是在堂堂市政府的大门口?他一面向欧阳一民汇报了张德禄被打的情况,一面吩咐小张准备准备,跟他一起去医院看看,怎么说张德禄也是他手底下的副主任,副主任挨打住院,他这个主任,无论如何也得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路上,李文韬又跟市公安局联系了一下,简要地说了说情况,让他们派两个人过来。
李文韬和小张刚进医院,还没走进张德禄的病房,看见市刑警队队长带着两个队员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刑警队长说:“李主任,谁吃了豹子胆,敢打你?”
李文韬说:“不是我挨打,是张德禄主任挨了打。”
他们边说边进了病房。市医院李院长亲自在给张德禄做检查,他说:“下手比较狠,但没什么大碍,有点儿轻微的脑震荡,没事儿,观察几天就好了。”
紧接着,万长卿和欧阳一民也赶了过来。
李文韬一看那架势,感叹人跟人就是不同。张德禄被打住院,万长卿立马就赶到了医院;如果挨打住院的是他李文韬,万长卿大概连面儿都不会露。
万长卿一指刑警队长,厉声说:“你们局长呢?让他马上过来!”
刑警队长一看情形不妙,赶紧躲出去给局长打电话。不一会儿,市公安局长就赶了过来。
万长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他说:“你这个局长怎么当的?歹徒打人都打到市政府门口来了啊?你让我们的干部还有没有安全感?雎阳的老百姓还有没有安全感?限你三天之内破案,破不了案,你自己撸了局长的帽子来见我。”
万长卿是真火了,这一段时间跟刘定国发生摩擦积下的阴火,全冲着公安局长发了出来。
公安局长连忙说:“请万市长放心,我马上安排人立案调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
万长卿说:“不是争取破案,而是一定要破案;不是短时间内,而是三天之内!我想我强调得够清楚了吧?”
公安局长说:“是是是,三天之内一定破案,一定,一定破案。”
等万长卿和欧阳一民走了,公安局长不住地埋怨李文韬:“李主任你也是的,电话里怎么不说清楚万市长也在这儿呢?”
李文韬朝刑警队长努努嘴,说:“你问他吧,我也不知道万市长会来,我们刚进来,万市长紧跟着就进来了。”
公安局长只好自认倒霉,给刑警队长和他的手下布置任务,说:“你们也看到了,万市长很恼火,下令三天之内破案,这样吧,两天之内,两天之内破不了案子,你这个队长就不要当了。”
刑警队长一愣,嘴巴半张开,半天没说出话来。等局长走了,才小声嘀咕:“挨训就挨训了呗,干吗在我们身上出气?”
牢骚归牢骚,不能闲着,他立马向张德禄了解情况,详细问了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有没有看清歹徒的面目,记不记得摩托车的牌照,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招惹什么人,有没有接到骚扰电话之类的事情。
张德禄的回答几乎一点儿价值都没有,他不记得最近得罪过什么人,更没招谁惹谁,也没接到骚扰电话、恐吓电话,更没发现有陌生人在他家附近转悠。
刑警队长认为,想侦破这个案子,十有八九是一句空话,敢在市政府门口打人,肯定是预谋在先,而且有周密的计划,凭他多年的刑侦经验,这案子只怕破不了。但市长和局长都发话了,破不了也得破,实在破不了,他撸了帽子去见局长,局长撸了帽子去见市长。
刑警队长发了半天牢骚,给自己的副队长打电话,查查最近有没有失窃的摩托车,他自己则带人去找市政府门口的保安了解情况。
李文韬对张德禄说了些“好好养伤”之类的安慰话,留下小张和市府办的另一个工作人员在医院照顾,自己则回单位上班。
李文韬回到办公室,不由得想起某个小品里面的一句台词,说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李文韬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张德禄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闷棍,而且就在市政府门口。这让李文韬的内心很不踏实,这算什么事?没招谁没惹谁,却被人有预谋地打了,还一点儿破案的线索都没有。幸亏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如果严重点儿,那条小命只怕就没了。他琢磨,没准儿张德禄真得罪了什么人,对方明着不敢来找他,却暗地里下了黑手。
雎阳的治安状况历来就比较差。有一年,万盛的孟少爷带着保镖在街上溜达,一个小老板的奥迪轿车从他身旁开过,车速很快,刚好旁边有一个小水洼,车轮子碾过,水花四溅,弄了孟少爷一裤腿的泥浆。孟少爷破口大骂,见对方没有停车的意思,反身就上了跟在后面的悍马,指着已经跑远的奥迪,命令司机:“追,追上去给我碾死狗日的。”
孟少爷价值六百多万的悍马车风驰电掣般追了上去。待追上奥迪后,悍马横着就堵在了奥迪的前头。开奥迪的那个司机摇下车窗,骂了一句:“找死啊!”
孟少爷说:“狗日的敢骂我?”
孟少爷推开司机,自己坐到驾驶员位置上,一踩油门,高大的悍马车就冲着奥迪开了过去。只撞了一下,奥迪的车头就瘪了。那个司机吓坏了,但怎么也打不开车门,眼看着悍马车退回去又撞了上来,只好撞破车窗玻璃,连滚带爬地翻了出来。孟少爷开着悍马,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奥迪,直到奥迪车完全变成一堆废铁疙瘩才算罢休。旁边,孟少爷的保镖已经把那个司机打了个半死。过了十来分钟,那个小老板赶了过来,劈手就给了自己的司机俩大嘴巴子,说你也不睁开狗眼看看,看招惹谁了?又连忙给孟少爷拱手作揖,接连赔不是,好话说了不下一箩筐。
孟少爷看这小老板还算乖巧,大大咧咧地说:“行了行了,我这裤子只怕是穿不成了,你给我赔条裤子吧;你这车呢,是我撞的,看样子只能卖废铁了,这辆悍马,你开走吧,权当赔你了。”
小老板哪敢要人家的悍马,自己的奥迪车充其量八九十万,人家孟少爷的悍马,是从国外特别定制的加长版,超豪华版,六百多万呢!
围着看热闹的人有数百人之多,但没有一个人敢报警,巡逻的交警车开过来,交警隔着车窗看了看,知道没办法管,又开走了。
这都是几年前的旧事了。但像今天这样在市政府的大门口行凶打人,打的还是一个处级干部——市长跟前的红人,在雎阳的历史上,只怕是头一遭。
稍事休息,李文韬给欧阳市长去送文件。
欧阳一民说:“文韬,来坐吧,我正准备找你呢。”
李文韬在沙发上坐下来,以为欧阳一民要了解张德禄的情况,就主动汇报说,张主任的伤势不是很严重,刑警队那边已经动起来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欧阳一民摆摆手,说:“不谈这个。”他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走到门边,碰上门,说:“文韬啊,我有点儿私事,需要你出面给处理一下。”
李文韬说:“您客气了,有什么事需要我跑腿的,直接吩咐就成了,我一定努力办好。”
欧阳一民拿过自己办公桌上的两个牛皮纸信封,走过来,坐到李文韬边上,说:“我很矛盾,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才算合适,想来想去,只有你出面,才不会引起别人太大的猜疑。”
欧阳一民说着,从信封里抽出两张卡来,是建设银行的银联卡。欧阳一民说:“这两张卡,一张是万盛的孟学非安排人送来的,一张是杨之栋亲自送来的。每张卡上都有五十万。”
李文韬心里暗暗吃惊,心说,乖乖,一出手就是五十万,那得他多少年才挣得回来啊?给一个常务副市长送五十万,那给书记和市长得送多少?看来,孟少爷和杨之栋为了新工业园区的选址问题拼上血本了。
欧阳一民接着说:“你知道,杨之栋的势力和财力,足可以左右雎阳市的官场,这样的人,不是我欧阳一民得罪得起的,而万盛的孟学非,这个人的身世背景几乎没有人知道,但他却可以在雎阳呼风唤雨……这两个人,我这个小小的副市长,谁都招惹不起,他们送来的这两张卡,我只好收下。
“如果我不收,也许在短时间内,我就不再是雎阳的副市长了,但收下,你清楚,这就是两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引爆了,会炸得人血肉横飞。
“新工业园区的选址规划,常委会上讨论了两三次,都没能定下来,原因就在孟学非和杨之栋身上。后来,万市长提议把两套方案报到省发改委和其他相关部门,请他们裁夺,这才让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但是,方案还没有报到省上去,杨之栋已经动身往省城赶了。孟学非倒是不见什么动静,照旧开着他的悍马在雎阳城里四处逛荡。”
李文韬内心风起云涌、惊涛拍岸,脸上却强装平静。他想,孟少爷和杨之栋,极有可能只给两个大院里真正说话起作用的人送了钱,别的常委恐怕轮不到这样的“好事”。这是不是“好事”,还很难说。设身处地地想想,欧阳一民这个角色,还真挺为难的,别人行贿,你想拒绝都不行。不收吧,怕成为众矢之的遭人暗算;收吧,违背党性原则是一个方面,一旦出事,何止血肉横飞,怕只怕就是一场十二级的地震。
“纪委有一个廉政账户,你去把这个钱转到他们的户头上——一定要注意保密。纪委常书记表面上看起来唯市委书记马首是瞻,实际上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你去跟他接个头,让纪委出具个东西,切记,不要告诉他是谁让你办的,也不要让除你们两个人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欧阳一民说得既严肃又神秘,让李文韬有种做贼的感觉。他又感觉他和欧阳一民就像是抗战时期的地下工作者,正在秘密接头。李文韬能够理解欧阳一民的难处,不管是杨之栋和孟少爷,还是刘定国和万长卿,欧阳一民哪个都得罪不起,得罪他们就等于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但是,除了让李文韬偷偷摸摸地去把这两笔行贿的赃款存进廉政账户以外,欧阳一民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向上级反映,说有人行贿,数额庞大。可是对方有没有给其他市上领导送钱,你不知道。即使对方给其他领导也送了钱,其他领导收没收,你同样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你举报的受贿者除了你自己,再没有其他人,跟其他领导没有任何关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没有任何悬念。
离开欧阳一民的办公室的时候,李文韬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幅硕大的刺猬图:它的眼睛里充满着谨慎和惊恐。欧阳一民是不是也和这只刺猬一样,在有意识地保护自己,以免受到敌人的攻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