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李小多的教育,李文韬和陈小瓷就从英语着手,儿子牙牙学语时起,就给他听英文歌曲,教认简单的英文单词,如动物、生活用品等等;稍大点儿,专门请了一位英语教师,每天陪孩子“说”一小时英语,不要求背记单词,只要嘴里经常“呜呜啦啦”地说英语就成;等孩子上了小学,英语家教每天陪孩子“说”英语的时间增加到两个小时;另外,李文韬和陈小瓷每周还陪孩子看一部原声中文字幕的外国电影,以欧美片子居多。所以,从小学时起,李小多不但学习优秀,英语更是倍儿棒。小学毕业后,李文韬两口子把李小多送到省城一家私立学校,这家学校最出名的就是外语教学,请有大量外教,而且要求学生在平时生活当中尽量用英语交流。该校是全封闭式教学,每个月只允许家长在最后一周的双休日探望孩子一次,一年四季如此,没有寒暑假,只有到了春节才会放半个月假。这家私立学校的收费挺高,李文韬两口子是咬着牙把孩子送进去的。李文韬两口子对儿子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希望儿子能像使用汉语一样使用英语,能说、能唱、能写。
说起来简单,实际上难度很大。李文韬一直对剑桥大学情有独钟,私下里还真希望儿子能够圆圆他的剑桥梦。他曾经了解过,像剑桥、牛津这样世界一流的大学,根本不通过考试录取,怎么录取呢?学生自己申请,前提是:你得足够优秀,还有,你的英语得达到母语的水平。这两个条件,把百分之八九十的中国学生挡在了剑桥的大门外面。
想到儿子,李文韬心里有种成就感,心想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生了个好儿子。李小多也争气,才初二,就能够读英文原著,用英语写文章。
这周的双休日没什么要紧事,又刚好是月末,李文韬就和陈小瓷商量利用双休日去看儿子。李文韬没有从市府办调车,而是借了一辆朋友的车,星期五下午下班后直接开车向省城进发。车子还未驶出雎阳地界,远远望见翠云峰,李文韬一时心血来潮,很想上去瞧瞧,车子一拐,直奔翠云峰而去。
这个翠云峰,在雎阳地面上还有个俗名,叫鸡头山,因其主峰陡峭直立,山峰怒张,有点像打架的公鸡,故而得其名。当年,在打造地方旅游的时候,雎阳挖空心思地想找点人文历史方面的遗迹做点文章,硬是找不出来,后来,一帮子穷酸文人引经据典,说《史记》载,秦始皇当年“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振振有词地说《史记》上记载的这个鸡头山就是雎阳的翠云峰。于是,雎阳就跟秦始皇沾上了点儿关系,但是,仅仅是沾了点儿关系而已,也没见秦始皇给旅游产业带来多大的收益。李文韬感兴趣的不是秦始皇去过的那个鸡头山究竟是不是雎阳的翠云峰,他感兴趣的是矗立在翠云峰山巅上的镜化寺。
镜化寺始建于唐朝末年,相传有个游方和尚走到翠云峰,结庐传法,最后就地坐化,他的草庐就成了镜化寺的前身。在民间版本里,镜化寺供奉的神灵灵验有加,每年的“五一”前后,大批即将参加高考的学子都会虔诚地徒步上山,到镜化寺去烧香许愿,以期在当年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镜化寺香火很旺,据李文韬所知,有相当一批官员经常来镜化寺进香。镜化寺现任主持据说是一位道行很深的高僧,而且一度是市委书记刘定国的座上宾,否则,市委大楼和市政府大楼怎么修,修多高,哪儿轮得到他来说话。
上了翠云峰,太阳刚好落山,仅剩一层红晕留在远处迷蒙的天和山相接的地方。来到山门前,镜化寺的住持带着两个小沙弥迎了出来。
住持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李文韬也文绉绉地说:“我辈本下界俗人,叨扰方丈清修了。”
住持说:“施主言重了。生在方寸天地之间,芸芸众生皆是我佛有缘人。施主,请吧。”
李文韬和陈小瓷进了正殿,迎面是释迦牟尼的金身塑像,庄严、肃穆、慈悲。李文韬一时大脑里面一片空白,看那释迦牟尼像,仿佛有一种大悲悯和大慈悲隐藏在他宁静如水的面庞后面。李文韬一激灵,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一个小沙弥递过签筒,示意他摇签。李文韬闭上眼睛,双手轻轻晃动签筒,接连弹出来三支卦签。
李文韬按顺序拿起自己摇出来的卦签,只见第一支上写的是:
第二签 甲乙 张子房游赤松 上吉
第二支和第三支签上写的分别是:
姜太公钓蟠溪 唐玄奘西天取经
住持说,施主是大智慧之人,还是自己解签吧。
李文韬拿过解签的册子,按照卦签上标的签数查找,只见第一支签上写了四句偈语:
盈虚消息总天时,自此君当百事宜。
若问前程归缩地,更须方寸好修为。
第二支签上也是四句偈语:
君今庚甲未亨通,且向江头作钓翁。
玉兔重生应发迹,万人头上逞英雄。
李文韬心里突然一惊。按照民间的说法,一个人在佛前求的签,第一支代表过去,第二支代表现在,第三支代表将来。中文系科班出身的李文韬当然熟知卦签所列举的历史典故。从卦签上看,李文韬的过去和现在就是尚未发迹的张良和姜子牙,而唐玄奘西天取经,谁都知道,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始取得真经。难道说,卦签上喻示自己的后半生将多灾多难吗?这当然有些可笑,一个堂堂大学毕业生,雎阳市的市府办主任,竟然相信这个?
住持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捻过李文韬手中的第二支签,说:“施主本是人中龙凤,奈何自古以来,君子占此签有五年之厄,庶人占此签有五年之难。施主谨防牢狱之灾啊!”
李文韬一下子没了心情,胸腔里面好像空荡荡的,第三支签的签解也不看了,扔下二百块钱的布施钱,转身就往外走。陈小瓷看李文韬的面色凝重,没敢多问,紧跟着往外走。
到了省城,在儿子学校附近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来,李文韬仍旧闷闷不乐的。本来在官场的际遇就不怎么好,又抽了那么几支签,无形中引发了李文韬内心的惆怅。张子房游赤松、姜太公钓蟠溪,还不都是张良和姜子牙二人郁郁不得志时候的落魄之举?唐玄奘西天取经,那算得上成功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始求得真经,这样的成功,不要也罢。不是李文韬迷信,而是猛然间对自己从事的这个职业产生了怀疑:我这算什么,我能为国为民做什么?老百姓饿了,我能给他们饭吃吗?老百姓冷了,我能给他们衣服穿吗?不能,事实上我这个小小的市府办主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给几个市长们尽力搞好协调服务工作,带领一帮子秘书写写画画,写一些稿子供领导们在主席台上发言,仅此而已。就这么一顶破帽子,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李文韬还真不知道掉到自己头上的这块馅饼是福是祸。镜化寺的住持说,施主谨防牢狱之灾,弄不好这个半仙式的人物一语成谶,哪天真遭人暗算了也说不定,陈小瓷当初劝他去一中教书,也说过天底下最危险的行业就是当官。
陈小瓷知道丈夫心里不怎么好受,光满天飞的谣言就够让人窝火的。她一边轻轻地给丈夫捶背,一边说:“多大个事儿,还为几支破签生气?明天陪儿子好好玩一天。”
李文韬知道自己的心情郁闷得没有道理,何况是专程来看儿子的,于是就强打起精神,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刚下晚自习,上来就是一长串英文:
“Old man old lady happy(老头老太太快乐)!”
李文韬说:“小子哎,你老爸我还没老呢。”
李小多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总不能说‘Happy young man beautiful lady(小伙子大姑娘快乐)’吧?”
李文韬说:“告诉老爸,明天想去哪儿?”
陈小瓷在一旁说:“去看黄河吧,儿子一直想去看黄河的。”
李小多说:“No, no,我要去大象山公园。”
李文韬说:“行啊,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呗。”
李文韬把电话递给陈小瓷,母子俩开始了漫长的电话粥。母子俩聊得起劲儿,李文韬无所事事地拿着电视遥控摁来摁去,所有的台几乎都在播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电视剧,只好调到中央5套看一场球赛。
第二天早上,李文韬两口子去学校接了儿子,一家三口去大象山公园。大象山公园是省城最有名的一处森林公园,漫山遍野都是高大的白皮松,这种白皮松在全国很罕见,大象山公园因为遍生白皮松而出名。李小多一路说说笑笑,给父母讲学校的趣事。一趟山爬下来,李文韬出了一身大汗,通身都湿透了,却感到无比的清爽和轻松,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通透感。午饭是在公园里吃的盒饭。下午,他们回到宾馆,洗了个热水澡,稍事休息即带儿子去一家川菜馆过荤瘾。李文韬和儿子李小多都喜欢吃川菜,喜欢那种又辣又麻的味道。
饭桌上,陈小瓷说:“晚上我和儿子去看一个人,你呢,自由活动。”
李文韬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自由活动?你的意思是,你把儿子带走了,扔下我一个人?”
陈小瓷“扑哧”一声,笑了:“又不是小孩子,什么叫扔下你一个人?怕老鼠咬你夹肢窝?”
李小多说:“我爸是担心老鼠咬掉他高挺的鼻子。”
李文韬用筷子敲敲儿子的脑袋:“就你嘴贫。”
陈小瓷说:“我带儿子去看一个远房亲戚,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你去不方便。”
李文韬有些奇怪,陈小瓷是单亲孩子,自小跟母亲和外婆相依为命,早些年母亲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没几年外婆也跟着走了,老家再没什么往来的亲人,怎么省城又冒出个远房亲戚?但看陈小瓷的表情怪怪的,怕再问下去伤她的自尊,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嘱咐:“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