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在读高中,十六七岁,不是为了吃,就是兄弟几个聚在一起找个喝酒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吃食,酒却正经是好酒,都是他们几个轮番从家里偷出来的特供的好酒。每次喝完了酒也不敢直接回家,就在外面闲晃,直到身上的酒味散了。善后工作做得好,家里大人也就一直没发现。
被发现的那一回是因为温亭,也怪自己一时兴起就让温亭也喝了一小杯,谁知道这丫头遇到白酒就是一杯倒,很快就昏昏欲睡。正值隆冬,温盛仁担心她感冒,几个人只得把她背回家。关鸣本以为父母都不在就张罗着到自己家里去,谁知一回去就被返回家里拿文件的父亲逮个正着,一顿揍自然是免不了的。现在想想,自己的酒量八成就是那段时间练出来的。
那时候到底年纪小,关鸣心里多少存了些怨气,第二天看见温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总觉着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那么倒霉。而温亭那些天却是格外的乖巧,也不像平日里那样黏着莫以笙,反倒总是用一种讨好的眼神看着他,时不时的从口袋里掏出些零食给他。
这么想来,其实温亭对他也是很在意的。他运气好,一起长大的这群人都是重感情的,即便到今时今日,也没有谁把利字放在情义之前。
“还是老三好,温老爷子从来不在喝酒这事上较劲。”关鸣叹口气说,“我爸也是文爷爷带出来的兵,怎么就没能沿袭他这点呢。”
温亭笑着说:“你到现在还以为关伯伯揍你那一顿是因为你偷偷喝酒?”
“不然呢?”关鸣反问。
“当然不是啦。”温亭看着一脸茫然的关鸣,说:“关伯伯早知道你跟他们喝酒的事,他那么精细的人,别说酒柜里少了一瓶酒,就算是哪一瓶里少了二两他都看得出来。他打你是因为,那天你们把他珍藏的那瓶八十年茅台偷偷喝掉了。”
关鸣吞了下口水,惊得双目圆睁,“八十年?”他记得那时候他只是随手拿了一瓶,根本没在意是什么,可只是个普通的瓶子,喝的时候几个人还惊奇,味道怎么不一样。
“不可能啊,我知道他有那么一瓶酒,我拿的都是普通的。”
温亭眨着眼睛想了想,说:“哦,对了,关伯母说那时候关伯伯就担心你把他那瓶好酒糟蹋了,特意换了个不起眼的瓶子装着,没想到……”
这整件事就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弄巧成拙。
关鸣哼哼笑着把铁板上的肉片翻了个个儿,“难怪那天揍我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我还以为他是气昏头了呢。”平时哪回不是体罚完了再叫他检讨自己的错误,原来是因为他聪明反被聪误,当着儿子的面不愿说出口罢了。
“哎,你觉得郑桐能走这条路吗?”温亭看着关鸣。
关鸣略怔了怔,直直盯着温亭,少有的严肃认真,顿了一会儿,说:“有我在,这条路只要她想走自然走得通,但是我并不希望她进这个圈子。亭亭,你也看得出来,郑桐是个干净纯真的女孩儿,一旦走进这里面,难保她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名利对他们来说诱惑太大,只要一次把持不住,就是滑向另一个深渊的开端。虽不能说所有人都是这样,可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就我见过的也不少……亭亭,即使这样,你还要我帮她?”
“可这是她的梦想啊。”温亭蹙着眉,低低的,试探的说:“也不见得都会这样吧?嗯?”
关鸣静静的看着温亭,她现在的这个表情,又让他想起多年前,她看向他时那种讨好的,怯怯的眼神,像是期待又有些害怕他拒绝。
“既然你这么说,好吧,我会尽力帮她,但是能走多远也要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造化,怎么都捧不起来也不是没有。”
关鸣没有告诉温亭,其实每个女孩在进入圈子之前,都是怀揣理想的热血青年,也大多抱着美妙天真的想象,郑桐并不是那么出众。他之所以会顾虑,是因为郑桐的笑容里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这跟一个人很像,让他无端的想要珍惜。正因为这一点他希望她能保存下去,不要因为环境的浸染而更改。
答应帮郑桐踏上这条路,并且许诺会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直到她能独自撑起一片天空,则是因为温亭。这对他来说不是件难事,也花费不了多少气力,而温亭是他们共同的小妹妹,既然她开口,就没有人能拒绝。
关鸣想,温亭简直可以算得上一种毒素,根植于他们每一个人心里,不管开出的这朵花是亲情,友情抑或爱情,都是他们心底最为珍视的一处风景。
慕西霆一直等到夜色深沉,才在公寓门口看到形单影只的温亭。
这一霎那,他心里欣喜而苦涩。欣喜她仍旧是一个人,她身边的位置还没有被人占据,苦涩此刻的自己只能是个等待者,而非那个陪在她身边迎接夜幕降临的人。
温亭看到慕西霆稍稍怔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情绪,像面对一个老朋友那样,笑着喊了一声“西霆”。虽然从听说电影女主角受伤入院起,就隐隐的预感会再见到他,此刻还是感谢关鸣的提醒,“穆西霆已经到B市了”,才使得她不至于在看到他时慌了手脚。
“你等很久了?”温亭说。
慕西霆点点头,路灯白花花的灯光照在他的眼镜片上,让温亭有些眼花,看不清他眼底的波涛汹涌,只听到他沉沉的嗓音,带点安慰地说:“能等到你就好。”
“嗯……”这么晚了,有事吗?
“有,很重要。”
“那……我们上去说吧。”
和慕西霆并肩站在电梯里,温亭一直偏头看着电梯右边逐渐变化的红色数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间寂静的能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
终于到达顶层,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慕西霆跟在温亭身后进了门。
按下开关,满室的黑暗都被驱散了,一片光明。温亭打开电视,转身到厨房倒了杯水给慕西霆。
慕西霆接过杯子却仍是站着,慢慢环顾这间不算大的房子,装修风格是简洁明快的,略显硬朗,家具摆设倒是十足温亭的风格。电视机旁一定要有大的绿色植物,雨伞在鞋架旁边,喜欢的照片贴在显眼的位置,钥匙永远是随手丢在茶几上,还有,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机。
“亭,你的习惯还是没有变。”慕西霆说。
温亭顺着他的眼光看了一眼电视,这是她在巴黎时养成的习惯。
从前在B市,她一直是住在大院里的,家里有爷爷奶奶,有妈妈,有温盛信还有娴婶。除了在部队任职的大哥,其他几个兄弟也常常会在。啊,十六岁之前还有莫以笙,家里永远是热闹的,不缺人声。
而一个人远走异国,最难抵挡的就是孤寂,那种感觉说来就来。在学校的时候还好,尤其独自回到住处以后,再小的房间都会觉得空旷。所以她每天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这样才不会有流落孤岛的感觉,让她能欺骗自己,这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