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歌把音乐的神奇之旅标注在人生的某段路口——那些曾经为我们猝不及防的狭小空间里,你曾因为与它相悦过而成为后来的感动,这时,让我惊呆的只能是借助回忆去回望从前的旧迹显然已落入了俗套。事实上,由于某支熟知的乐曲的出现,经验里的那些东西对过去的认同或者反省完全可以找到一条新的途径,而这条捷径根本就不用耗费心神地苦思冥想,只需发现并立即把它抓住。如此简单地找到自己过去真实的生活片断,音乐即是一种最好的技巧,也许早已有人首选了它而想把它作为自己的专利没有公开,想独自偷着乐它一辈子不去推广。我在流行歌曲漫天飞扬的街头自矜于慢慢建立起来的旋律的自信,有了出其不意的年轻的快感。人,原来都是时代的角色,人所不同并被不断更新的,原来是被时间吸附的能力。时间在时代里分辨了每个人的阶段,它剔选人群,像河水带走泥沙而泥沙也同样知趣地把自己认同在那个应该被安放的地方。
人享受音乐,在音乐里找到情感的对应坐标。或者人因为太懂得安慰自己,要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潜藏进音乐,所以音乐仅是以某个最不可或缺的方式再现了你。你可以不去留意它,但它之中的某些元素恰恰已盯上了你,否则,偶尔的一支歌飘出熟悉的曲子,怎么就像谁的手按压在你的心口?你已不能摆脱曾经与它的相遇,它已与时光一样渗透在你的生命里,它是你人生的一个诠释,像个隐匿在时间深处的窥视者,它卧伏在内心最脆弱的地方,犹如一根敏感的神经,总在那些缥渺处战栗;它更是一只布袋,装满了你某个时期的特定经历,当你停下奔跑的脚,会发觉生命的围墙上有一道虚掩的门扉,它的院子里你的故事堆积如山,许多意料之外的情节一丝不漏地装在里面,那些本已销声匿迹的声音、场景、体积、色彩、硬度、形貌,都因为音符与旋律的生动耐屯现。在磁带、唱片、光盘,都应时登场一论各自短长的当代,们明白自己最终的需要是什么,我们需要的是自我生活,对于那些现代的物件,仅是在告诉人们以怎样的方式保留我们的东西效果更佳,复原一去不返的时间、地点、人物、场景,会更加真实可靠,但是它再次提醒,并非一切都无可挽留!生命对于每一个体,不能重来,但可以假以他物得以超然逛现,时间在做单线条的行进,一如黑暗总在追逐光明,然而光明从来没有因为黑暗的穷追不舍而掉转头来反扑,它明白了找回自我过去的徒劳。老歌在岁月完成的间隙便有了刻意与自然兼并的包装期———顶多是一种模仿,与游戏有同等的乐趣。老歌被穿梭不息的时光编织,它完成的是措手不及的针对生存境遇的穿透,对于往昔,它向遗恨展开温软平滑的丝绸,似平静的水面、朦胧的月光、急湍的碧潭、飞泻的流泉、汹涌的波涛,温婉、激越、凄然、清丽,像爱情哈出的一口清气,像一匹飞奔之马。
我一直以为音乐是以翅膀的形式存在的,它与快乐的飞翔同义,即使它的忧虑也是那样精美。直到我走到生命的某一阶梯上,陡然发现了音乐的隐性功能,我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宁可忍受穷苦和非人的磨难也要终身追随音乐——它有很强的吸附性,它筛选着人生的某些东西,有时它把人所需要的史实折叠着,它只在特定的心情下回放“当下”,使人反而坚信:时间一直没有浪费掉。时间只是把一个人重新放置在当下的位置,而当下与过去的存在一脉相承,有着互为条件、因果、表里的依存关系。人们用“年”来记录时间也记录生命的过程,即所谓的年龄。其实它应该也是一支支乐曲,也应该被音符的方式记录并表现出来,音乐响起,它从年龄的不同层次析出了充满表达欲望的纯正部分,它分解过一个人的合成。音乐铺出的路只能让灵魂去走,当一个灵魂溜出躯体的时刻,人们将不再遭遇突然袭向自己的冷落,这时候人才能在一种状态下看清自己。人生原来早就被音乐暗示,定调,还有相宜的气氛与特定的气质支持,融入了独自的品格,它的意义就是以音乐的别致达到对人类生存的归纳。它用的是细腻的波长,它巧妙地行走于空气的媒介里,它制造了以一对万千对象的感动,它产生了力、产生了向某个精神层面飞升的意念,甚至自己对自己约束的需求。洗礼般地给人以圣洁的照耀,你将迷失在它自生的光环里。你庆幸能创作乐章的唯有人类自己,人在劳动中增长了智慧,又因贪恋而制造了不尽的灾难,人类的生存曲线就是音乐旋律中的波澜。一部音乐史也必然是人类自己的奋斗史、解放史、心灵的自我拯救史。因为它使贝多芬这样的天才人物都甘愿在耳聋的厄运下谱写自己的心灵之歌。它在人类灵魂的住所书写着坚强和安慰。
那天我被一支老歌吸引,在途中停下匆匆的脚步,我忽然明白这么些年人是多么需要这样一个类似的停顿!更让人吃惊的是,时光向前奔驰,谁也没有离开过当初,有人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真的自欺欺人。它一直在守候着一些不可确定的时刻的到来,就如现在。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从前的时光幵始了倒流。你并没有像你所料的那样前进,或者你更应该相信人对青春的贪恋,青春看似不可追,而它却留下唯你所有和唯你等候的现场,你可以无数种方式与它再见,被它一次次感染,一次次对照,一次次发现,成为你所有愿望实现的温床,随着时间的久远而越发弥新,你发现人是很幸运的动物,即使有什么东西真的丢失了,但只要有记忆,没有记忆了可以借助音乐、绘画、故事等产生联想的这些充当路标的东西,你还会发现,一支曲子的空间有多大,它竟然成为人生某个阶段的小小浓缩,它不着痕迹地记录你,又在你始料未及的一刹那提醒你,使你突然惊觉自己原来是有来头的,它是否正是这样的深刻加重了一个人的使命感的?它把你忘记了的岁月拾回来,让你看看自己的行囊里还剩下些什么吧,那些诺言是否太空,理想是否太高,目标是否过于不自量力,在音乐里的老歌未变你已变了多少!我们又是不怕变的,尽管我们已是多么实际,但这根本不是错误,到了不同的阶段没什么比解决眼前事情更重要,这恰是在遵守人生的秩序,而对一支老歌的倾听只能再次说明对往昔的珍视和不曾放弃。在我们许多东西不能兑现时,还有老歌作证,关于自己对未来的寻找,谁也没有屈服和停止。
尘世的过程是一条曲折蜿蜒的河流,时而浑浊时而清冽,时而滲湃时而泛滥,时而急湍时而舒缓,时而清澈见底时而坦荡从容。谁没有歌过哭过,为了背负人世的艰辛和赎回顽劣的罪孽,这条河总是义无反顾,一泻千里,即使在某个滩头有了短时的消失,而在某个不期的地底又泉涌般地汩汩冒出。无论你处于显赫的高位还是卑微的底层,这是一条永不交叉的河,你的我的他的河,不在乎宽窄曲直急缓而在乎的是流淌,是超越时空境界的翻越和执著s有了这条河的律动和不朽的传奇作依托,生命的绵延定会赢来壮阔的多姿多彩的韵律和勇往直前而抵达的精神彼岸。
世上没有哪一条河是甘愿沉寂和干涸的,它们一路奔流仿佛生机勃勃的大地皮肤下的血管,在这样的循环系统里,河流的某一个命名和某一块决堤均是一些微小的闹剧,它所消涨的力量总是与理想的未来相伴沉浮。我在大地和草原上奔走,影子里隐匿着河的芳踪。我穿过沙漠、山脉、幽暗的地穴和峡谷,雪峰上纵横飞奔着河流天性原始的激情,它是文明的气势呵护着星球的家园,它的波光倩影从人类的起源中留下了不可篡改的密码,当我从市井的庸常中陡然抖落尘垢,忽然呼出一口长气,以人文的名义推掉繁俗生活叠加的沉重,我阅读到一条河的广博旷达和丰盈,亮丽兼容的胸襟,一滴水融入千万滴流动的水中成为世界不可左右的走向,一路坦荡,一路狂放,一路嘯傲,一路激越,连我也无法制止这样的活力和一往无前的奔涌。
我早已明白了河流是以纷繁的姿态点拨各自不同的人生。那是鄙视巧取与技巧的雍容大度,没有哪一滴水珠真正地死去,河流的气势在乎的是水、水滴、气、雾、云朵、雪、霜、露珠,暗流的变幻多姿的旋律,倘若在某个失去星月的夜晚,你也能在河流两岸的潮润的树林、水草上伫立的腥气中辨识河的容姿和它的厚重如山的仁慈和大气磅礴的壮容,河的命名和河的内涵是如此巧妙而雄辩地统一于一体时,谁也不能从它的身体里寻出世俗的病痛与人世的悲哀,人们总是这样将河流交给了洁净与高贵,壮美与大气,天然与纯美,这样天人合一的宇宙系统,一条又一条河被大地的自然力剪辑,整合,分开,向坦坦荡荡的曙色进发。
对于河我应该深怀虔诚与恭敬。它改写了人类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文明从每一条河的流域如星火燎原,直至今天河依然是聚居区的不同种族性别与肤色的人群的唯一的脐带,河流具有最大的承接和平与仁爱的雅量——当有人在寂寞的路口徘徊,当人们在为战争和正义哭泣呐喊,去倾听一条河的彳顷诉就会得到最好的安慰和拯救心灵的力量。每一条河又都以它固有的语言和形式向人类告白,叙述它与生命的关系,与这个世界的血缘。人类除了从河流里获取足够的食物外,早已以仰望的姿态识读着河流浩瀚宽阔的精神。
翅膀当会在天空去追寻一条高远的河流,南归的大雁是大地上的河流的呼应者。雷和闪电是撕裂沉闷之野的炸鞭,它们一齐推动着河流向四野飞奔,而静静的河堤又那么诗意地与柳絮的婆娑倩影相随相伴拥抱终生,那一行行老柳是多么深情地眷恋着河流赐予的温情血脉,一个人临河独步,摇曳临风的样子是与河流的起伏一脉相承。他知道世界因为生动的河流才充满精彩与惊险,充满魅力与雄阔,妙趣横生的激流体验,每一片浪花和每一朵旋涡的活力,是河流对世界的一种开心接纳与诚谢。你会发现一个人的灵魂就在这样的河流上不倦地飞翔,它沿着河流的方向寻找自己的梦,并把那些光怪陆离的云彩织成万紫千红的锦绣虹霓,或者是一条鱼,在它的怀里自由地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