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新的生命宛若一块温润的瓷。像婴儿初出母体,细嫩的肌肤和孱弱的力量发散着人体最原始的光芒。在他那幼小茫然无知的生命里,就已承受了遮挡不住的母爱和簇拥一片呵护的重量,当一个生命从世界上丧失了最后的阵地,令人仿佛听到一声瓷器破损爆裂的碎音。
在充满希望的春天,当一个人深情地向秋天瞩望,时光如飞。花朵瞬间回到了果实的内心,花朵已绵丽地结束了最富有的烂漫,在那沉甸甸的枝头,还表现为另一种存在的造型,从树干抚摸而上,那些生动过的枝柯,已着实显得苍老不群。我还见过从新房的柜上不小心挤掉下落爆裂的花瓶,一枝枝插花无端地失去了光彩,地上是一个完整的碎片拼凑的忙音和暗淡的光斑,我甚至不愿再想起走在一条马路边,看到一个年轻的生命在呼吸之间被错乱的车轮结束了花朵的芳香。我就把这一切都归为瓷从生活的本体匆匆地脱离真实世界的结果。
看到一块块从高山之上切割下来并不见奇的大理石,被制成各式精美的工艺品,并在民族体内形成审美文化作用人的心理时,我就想,一个人应替自己设计一生,他的童年、少年、中年和老年应怎样改进,才算编织了一道道美丽的光环。
站在重重叠叠的山上,免不了有“山外青山楼外楼”的感叹,可当我们俯身下视,每一座小山都有它特有的风姿神韵,每一座山都有其超凡脱俗的一面,我们寻找构成山的山洞、瀑布、流泉、石林、草藓,似乎都能闻到生命潜在意识的清气。站在最高的山峰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气;站在最小的山上,同样也有“相看两不厌”的飘逸。
恐怕,我就是从这种意义上认识一种叫瓷的东西的。然而我总是隐隐感到瓷的剥落。瓷是混沌未开不曾雕饰过的灵肉,还是一种让我们在生存中感到失去目的地时突然翘首张望到的某种光焰?我在瓷与非瓷的距离里体悟到生命从完整的开端步向最终的死亡时那种痛快所赋予人生的悲剧结局。
我们不是都愿获得完整吗?但那种最后的完整,对人来说,唯以生命才能换取,且注定要失去很多很多。
曾经把泥土想象为最卑贱的东西。可是我们却无法做到把路铺到天上,即使有暂时的脱离大地之机,却毕竟不能在蓝天白云间长存。我们的身子太沉重,心思太复杂,一切的愿望都要从头开始,都要被泥土覆盖着发芽,人类仰望星空,从来都是站在大地上的。
努力,也许是瓷剥落的必然过程。瓷让人在遥远的异乡仰望梦中的家园,在与大地含辛茹苦的撞击中想象遥远的天堂,我们流着汗水,舞痛胳膊,同那瓷的冰肌玉骨挨近,向往回到那最初的摇篮。
可是,谁也不能成为最初的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