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书房里,刚下了学的林翰,正等着他家老爹每日例行的检查。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原本瘫在椅子上的林翰,立刻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
“父亲。”
“来了。”林如海对于这个早慧的儿子,还是很疼爱的。三岁时亲自给他开了蒙,手把手教他写字,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更是一句一句解释给他听。五岁开始,请了江南名士来专门给他讲学。只是这些名士,虽然满腹才学,却难免有些恃才傲物。如此性情是不适合官场的,所以人情世故方面都是林如海,通过每日的公文处理来亲传身教。
这个儿子还是很让林如海满意的。于学问,聪敏、好学、过目不忘,很有自己的观点;于人情世故上更是一点就通,不计较那些个蝇头小利,自小便懂得取舍,其性情甚是符合官场。林如海曾跟贾敏私下叹道:此生有此子,夫复何求?
只是,这个儿子不似同龄孩子那般爱玩乐,除了每月会跟着林清出去街上转转,整日里只是看书,颇有些拼命的架势。自从玉儿出生了之后,这个儿子的每日行程中便多了一项,看妹妹。
林如海翻着林翰今日的作业,又考校了今日讲学的内容,看着儿子回答的头头是道,心下甚是安慰。
“还行。”林如海面色平淡的说着,只是眼中尽是满意之色。
“是儿子应做的。”林翰自是看出了自家老爹还是比较满意自己的,心下虽然有些小小的得意,面上却是不显。
看着儿子不骄不躁的神色,林如海心里又是一赞。
父子俩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二管家林波递了最新的邸报进来。同时,还有一封来自京城贾府的书信。
“这信直接交给夫人就好。”
“是。”林波应声退下。
林如海将儿子召到身边,这才打开邸报。
“竟是加急邸报?可是出了什么事?”林翰瞄了一眼邸报的封面,问道。
林如海早已一目十行的先大致浏览了下邸报,他一拿到邸报便发现这是加急的,心下一突。看完才发现,竟是皇上要南巡,而且早十天前就出发了。也就是说,跟自己前次的奏折是前后脚的时间。
“皇上带着太子和九阿哥南巡了,不日就要到扬州了。”
“啊?”林翰十分不雅的张着嘴,自己拿过邸报看了起来。
原来,一个月前九阿哥在御花园的荷花池那里不幸落水,虽然被路过的太子爷及时救了上来,但仍是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只是,这九阿哥醒来之日,竟与自己妹妹出生之日在同一天,这也太巧了吧?更巧的是,那天也是普济寺那株白莲开花之日。日前皇上收到林如海每月例行奏折,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巧合,所以便带着太子和九阿哥匆匆出发了。
林翰看着手里的邸报,心下直犯嘀咕。话说,这康熙爷一生南巡七次,最早的五次都没有带着九阿哥。据说这位爷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子。可是手里的邸报上说这次的南巡居然只带了太子和九阿哥?!而且,历史中这位以暴虐出名的太子爷会去救九阿哥?!林翰头晕了。这两位不会是穿来的吧?还是八爷重生成了其中一位了??不会吧???林翰有点懵。心中的小人在指天呐喊,这是个什么样的清穿啊?这是哪个外八路写手写的红楼剧本啊??
“翰儿,待会儿你自己去你母亲那里吧。就说为父要安排接驾的事情,这几天不回内院用晚膳了。”林如海一边吩咐儿子,一边着人准备外出的衣裳。
“儿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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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俩分开后,林翰便去贾敏那里。
还未进屋,便见着有丫鬟捧着满是碎瓷片的托盘从屋里出来。
这是怎么了?林翰心下纳闷,却也脚步没停。
“大爷来了。”门口候着的小丫鬟对着林翰福了一下。
林翰进屋才发现,贾敏的神色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有些阴郁。手边是几张信纸,怕是贾府的书信。福嬷嬷和李嬷嬷像是正在劝着,只是没见着平日里都在正房里的妹妹。
“给娘亲请安。”说着,林翰对着贾敏一揖。
贾敏强压下怒气,伸手揽过儿子。
“我的儿,可饿了?今儿小厨房做了杏仁酥,你先用点垫垫肚子可好?”
大丫鬟竹染很有眼色的端来杏仁酥,放在了林翰的手边。
“娘亲快别忙了,儿子还不饿。儿子刚从爹爹那儿来,爹爹接了朝廷的急报,现下又回衙门去了。爹爹说了,最近几天都不太可能回来跟娘亲一起用晚膳了,让您自己吃着,别为了等他饿坏了自己的身子呢。”
“哦?”贾敏偏首看了儿子一眼,这刚过完新年的,又出了什么事情吗?心下想着,便问道“翰哥儿可知是什么事?”
林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拿了一块杏仁酥。
小鬼灵精。贾敏暗笑着轻啐了一声,转头吩咐道:
“李嬷嬷,去看着些玉儿,别睡得多了,晚上又要闹。福嬷嬷,你带着梅香去库房看看,取些个补身子的药材,封好后跟我的回信一起交给大管家,安排人给京里边送去。竹染,在屋外边候着。”
众人领命鱼贯而出,竹染拿着绣花绷子坐在门外的抄手游廊那里绣着花,顺便也防着有人偷听。
“妹妹今日可好?怎么没在母亲屋里?”林翰没有马上回答贾敏刚刚的问题,先问了自己妹妹,每天都要见见的,这一天没见,心里念的慌。贾敏为防女儿亲近乳母而与自己生疏,平日里都是喂完奶就抱到自己屋里的,今日怎么没在呢?
“你妹妹昨儿晚上可能没睡好,这会儿有些个犯困,刚让奶嬷嬷抱下去哄着睡会儿。”贾敏一边摩挲着儿子的脑袋,一边说着。“说吧,这会子屋里没人了。”
林翰垫脚凑到贾敏的耳边,“皇上南巡了。”
“就为这事儿?”贾敏斜睇了儿子一眼,“年前就有消息说皇上要南巡了。多大的事儿啊,值当着叫为娘的把屋里伺候的人全遣出去?”
说着,伸出芊芊一指戳了戳儿子的脑袋。
“快点老实交代,跟为娘的还在这儿藏着掖着的,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哎哎哎哎哎,娘亲啊,仔细手疼。嘿嘿……”林翰揉了揉被戳得有些疼的脑门,嘿嘿一乐,“儿子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引得贾敏又要作势戳他。
“皇上带着太子和九阿哥,提前出京了。”林翰赶紧说了,就怕他娘亲的无影指往自己脑门上招呼。
“很可能是微服出京。”
“你爹说的?”很可能,林如海一直以来在家处理公事时,都会带着儿子一起,手把手的教他一些官场的事情。
林翰笑笑,什么也没有。其实,看完那封奏折,他就有这种感觉了,很可能皇上一行人是在这份加急邸报发出来之前就微服出发了。为的就是爹爹奏折中的那些个巧合。唉!真是要命。他可不想自己妹妹入了皇家的眼,太没安全感了。康熙大帝啊,九龙夺嫡啊,太惨烈了也。自家是今上的心腹,要是卷进夺嫡之争,那就不是一条命的事情了……
屋子里很静。
贾敏也没再问什么,就这么倚在桌边,托腮看着眼前这个小人。未满六岁的一个小小的孩子,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手里拈着块杏仁酥不吃,只是那么拈着看着,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本该满是稚气的双眼,此时却微眯着,时有精光闪过。眉头时而轻挑,时而微蹙。自己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妖孽的孩子的?真是,让人欢喜到心坎里。贾敏觉得这根本就不是早慧就能解释的,只是这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就算是妖孽,她也会疼入心坎。唉!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古灵精怪。贾敏又想到了小女儿,玉儿怕是真有些来历。
贾敏想着生产时,早已有血崩迹象。是她自己,严命身边的人,包括产婆不准声张。她脑中有个强烈的念头,不能让腹中的孩子失去出世的机会。玉儿是她挣命生下的。奇迹的是,生下玉儿之后,原本汹涌的血潮渐渐缓了下来。除了自己和福嬷嬷李嬷嬷之外,没有人知道玉儿出生之时双眼已开,眼中水光流转,只是随即又闭上,直到满月后方又睁开。
“刚刚可是有人惹娘亲生气了?”林翰自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家娘亲也在走神。虽然是眼睛在看着自己,但是嘴角那抹异常温柔的笑却像极了看着妹妹时的笑容。肯定是在想妹妹了……
“嗯?”被拉回神的贾敏拿绢子细细擦了擦儿子的手,“好好的杏仁酥就被你这么糟蹋了。”
“可是,外祖家的事情?”林翰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嗯。”贾敏的声音听着有些个闷闷的,心里那原本压下去的怒气再度上扬。
“你二舅舅家的事。”贾敏说的有些个咬牙切齿。那个王家女,真不知道父亲当初到底看上她哪点儿,整个儿一个搅家精!
“二舅舅家出了什么事情吗?”林翰说着,捧来一杯茶给贾敏,喜得贾敏又是一顿揉搓,揉的林翰小脸又是一红。
“你二舅舅家的珠表哥去了。”
“哎?!这是怎么了?年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不是说珠表嫂有了身孕吗?”林翰心里默默盘算着,红楼还没有完全扭曲,贾珠死了,怕是离贾元春进宫也不远了吧。
“说是因为读书过劳……”还不是那个好二嫂处处要压自己一头,连儿子的资质也要拿来攀比。自己不过是在给老太太的信中提了句,翰哥儿聪颖,记性好,开蒙早。二嫂子知道后就开始天天念叨着要贾珠上进,不能输给了翰哥儿。老太太来信时就说,二嫂子逼珠哥儿逼得太紧,人还不能劝。谁劝跟谁急。老太太急啊,可也没办法,那毕竟是孙子,不是儿子。况且二哥贾政也没反对,老太太就更不能说什么,只能写信给自己叨叨。这下好了,直接把自己儿子给逼死了,却还往玉儿身上泼脏水。什么叫玉儿的出生抢了他儿子的福泽?!还说什么恐会影响了这天下所有人的福气?!幸好大哥大嫂及时叫人封口,要不然这话传出来,不是要逼死玉儿吗?
林翰在贾敏怀里,能感觉到自家娘亲胸口起伏得厉害,怕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不然,娘亲怎会如此生气。“娘亲,爹爹不在,儿子少不得也是要为娘亲分忧的。这事儿,可是还有后话?”
“我的儿,”贾敏很是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似有决断一般,儿子总要独当一面的,有些事情也是要知道的。“信拿去,你自己看吧。”
“娘亲……”林翰想说什么,却被贾敏打断。
“我是不想再看到这封信了!真是的,一想到这信里提到的事情我这火儿就怎么也压不下去!!要不是大哥说他会处理好,我非撕了那女人的嘴不可。面色忠厚,内里藏奸,口蜜腹剑,…………&*¥#%¥#&&”
贾敏终于遏制不住的发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