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抬手一下一下的揉着眉心,这都是多少年前查的事情了,猛地这么一问,她得要好好想一想才行。
宜妃一边回想着一边慢慢说着。
六月天靠近正午的时候,阳光的照射越来越强。好在翊坤宫里有几株高大的树木,茂盛的枝叶遮蔽了强烈的日光,在翊坤宫的雕花窗棂上映出一片片斑驳摇曳的阴影。外头虽已有了几分暑气,屋子里头却还是凉爽的。
九阿哥坐在凉榻上,静静的听着宜妃说话,手里的一杯香茗早已没了热气。
“……后来,听说王老大人因病去逝了。且王老大人家里也没人,因此燕氏倒是无处可去了,便一直留在宫里做了医女。”
“燕氏素来话不多,也不喜交际。要不是那时候你来信说,要给玉儿选几个好的教养嬷嬷,本宫也不会留意到这个人。”
宜妃当年给黛玉选教养嬷嬷的时候,也是经过一番挑选的。最初,是叫海嬷嬷先大略挑了一些可用的人选,列成了一张清单待用。然后,宜妃使了自己的娘家人帮着在外头调查那些嬷嬷的家庭背景。当然了,那些候选人在宫里当差时的表现,宜妃也是查了的。
燕氏的背景在当时的宜妃看来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这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的,左右甚至是连半个宗亲族人也没有,燕氏在宫里头当差多年却也没什么要好的人,典型的孤家寡人一个。这样子的一个人,只要林家能够拿捏得住,轻易是不会叫外头的人收买了去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考量,燕氏才会在那个时候被宜妃挑中送去了林家给黛玉做了教养嬷嬷。
等着宜妃把自己知道的有关燕氏的事情说完了之后,九阿哥忙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宜妃润润嗓子。
“倒是叫额娘费心了。”九阿哥不无讨好的笑道。嘴上虽是这么说,可九阿哥心里头的疑问却是半点儿没有解决掉,反而是生出了更多的疑窦。
对于燕氏如此简单的家庭背景,九阿哥的心里总有一种违和的感觉。
宜妃说的口干舌燥,接过香茗只略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到底还是不放心的问道:“那个燕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宜妃这话问的,九阿哥却是不好回的。他自己还没琢磨透这个人呢,可要怎么回答这问题呢。
再者,对于燕嬷嬷私底下打听贾家和史家祖辈的事情,九阿哥心里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不安。在没有弄清楚燕嬷嬷到底想做什么之前,他并不打算把贾家和史家也给扯进来叫人注意上。因此,九阿哥只好说是暂时没什么,回头还要再看看。
宜妃见九阿哥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心里头的火气一下子就窜起来了。合着这倒是本宫白担心了不成?
“你倒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了!”宜妃伸手一下一下的戳着九阿哥的脑门子,在那里气结道:“你可别小瞧了燕氏这么一个人。她一个懂药擅医的,真要是起了那等害人的心思可是要叫人防不胜防的。不是额娘编故事吓唬你,你只想想这从古至今,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破家灭国的例子可是少了的?”
九阿哥被自家额娘的无影指戳的脑门子生疼,连忙站起来给宜妃认错儿。等着宜妃火气渐消,九阿哥又温声宽慰了宜妃几句,并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小心防范之类的。“儿子那个府里,额娘还不知道吗?有皇阿玛的人,有太子二哥的人,这帮儿子看家的人多了去了,儿子还能叫一个老嬷嬷给害了去?”
这叫什么话?!
桃花眼一瞪,宜妃眉毛都快竖起来,手心犯痒的直想把这臭小子给抽飞了。
只是还不容宜妃张嘴呢,九阿哥却是转了话题问起了先头的那位已故的太医院院正王老大人。
“你问他?”宜妃暂时压下了心里头的小火苗,狐疑的睇了一眼九阿哥,“王老大人在额娘生你之前就病逝了。你不知道他也是正常的。”
其实,宜妃自己也不是很了解那位王老太医。
“本宫知道的也不多。因着他家里没什么人,当年查燕氏的背景也是费了郭络罗氏一族很多的功夫,方才查到那位院正王老大人头上的。”
宜妃一手搭在雕山水的炕桌上,带着鎏金嵌宝护甲的素手一下一下敲击在桌面上,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来。这时候,她隐隐撇着又有些后悔当初选了燕氏给黛玉做教养嬷嬷了。
九阿哥眉头紧锁,手上拿着杯盖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撇着杯子里的茶叶沫子。
“这人总不能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吧,怎么着也得有个出处才对。那个王老太医家里虽然没人了,可是宗族呢?老家在哪儿啊?师从何人啊?没有亲戚,那故旧呢?他在太医院多年,难道也没有跟谁走得近些的?总不会,他跟着燕氏一样,也是个不跟人交往的吧?”九阿哥吧啦吧啦问了一连串儿的问题。
宜妃抿了抿嘴角,白了九阿哥一眼,道:“这些事情,难道本宫想不到去查的?”
九阿哥一听,忙抬眼朝着宜妃看了过去。
宜妃却是不理,只气哼哼了两声。在九阿哥一番狗腿的讨好之后,她这才没好气的说道:“就像你说的,这位老王大人还真的就跟那个燕氏一样,两人不愧是舅甥呢,都是不喜交际,不跟人来往的。”
“至于老家在那里,还有在哪里跟什么人学的医,本宫记得内务府里倒是有记档的。本宫当年也请了人去地方查了,不过却是什么也没有查到……”
九阿哥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心里越琢磨这事儿越觉得可疑,“地方上查不到这个人,难道说内务府里的档案是假的不成?”
宜妃摇了摇头,这事儿还真就不好说了。那位王老太医的祖籍在黄河边儿上,一处水患严重的小地方上。本朝重水利,听说那地方的河堤也是年年大修的,纵是这样每年汛期的时候也是又淹又涝的。有那涝的厉害的时候,连地方府衙都给冲垮过。因此,地方上的卷宗档案,也是多有遗失。这查不到王老大人的资料,确实也就不能说人家在祖籍背景上作假了。
屋子里一时也没了说话声。
宜妃能想到的那些,九阿哥自然也是想的到。只是,他心里头还是疑窦众生。燕氏,还有那个已经翘了辫子的老太医,身家背景人际关系等等,真的是简单到不同寻常。反而,就透出了几分不简单来。
“对了,关于那位王老太医,宫里头倒是有一桩传言。”宜妃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说道。
九阿哥精神一震,忙去问是什么传言。
宜妃朝九阿哥的方向挪了挪,压低了声音,道:“宫里头的老人儿说,那位王老太医原是前朝太医院院正的弟子。当年睿亲王打进京都的时候,前朝不少的官员阖家殉国。前朝那位太医院院正也不例外,一家老小全都一根绳子吊房梁上了。”
“……这位老王太医据说是早先去了外地料理妹妹妹夫的丧事,这才没有跟着那位院正一家子一道儿殉国。”
“前朝太医院院正与杏林很有名望。王老太医作为那位院正的弟子,在当时也很有几分名气。睿亲王听说了这么个人还活着,便高官厚禄的招降了此人……”
“许是为了要养活燕氏的缘故,王老太医也就顺势投了睿亲王,进到咱们大清的太医院继续做太医……”
前朝?
燕氏?
太医院院正?
这桩在宜妃看来纯属是道听途说的传言,却叫九阿哥心里有了一丝头绪。只是这头绪,怎么想都不像是啥好事儿啊。
陪着宜妃一道儿用了午饭,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宽慰了宜妃一番,九阿哥这才怀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翊坤宫。
九阿哥原本事想着去毓庆宫一趟,找太子打听打听先头包衣世家结盟的事情的。只是等他快走到毓庆宫的宫门前的时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便又改了主意。脚下一转,人便直接出宫去了。
跳上了自家的马车,九阿哥吩咐道:“去一品楼。”
何玉柱老远就见自家主子爷皱着一张脸疾步过来,当下便知道自家这位爷这会儿心情很不好。虽说先头自家主子爷没出来的时候,遇着了十四阿哥家的管家,说是有事儿找自家主子爷,可何玉柱这会子实在是没胆子违拗了自家主子爷的吩咐,就怕一个说话不小心触了这位爷的霉头。
放下的车帘子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撩起,九阿哥探出头来又吩咐何玉柱去把李卫也给找来。
九阿哥放下车帘子,背靠着车厢背板,长叹了一声出来。
这事儿闹得,竟然牵扯到了前朝?
好不好的,还跟着那个弄出包衣世家结盟的燕氏有关?
自己府上的那个燕嬷嬷,竟然跟着前朝太医院院正是一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