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那里,在得知康熙给林翰和裕亲王府的五格格指了婚,贾母悬了好些日子的老心,可算是放下了。
“我原就说翰哥儿那孩子瞧着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可见是真的。”贾母笑道,“这又是探花,又是指婚的……听着你的意思,裕亲王府的那位五格格叫万岁爷给封了郡主?呵呵……那咱们翰哥儿岂不就是郡马爷了?”
“可不是吗,”张氏笑着附和道:“到底老太太经的事情多。先头媳妇听说了外头的那些传言之后,可是慌神了好久呢。”
“真是的呢,孙媳心里也是害怕呢。那时候真是说林家什么的都有……咱们也不敢全都跟老祖宗说……”凤姐儿叹完,又忍不住骂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外头就这么乱说一气的……真真是黑了心肝了!”
贾母冷笑一声,道:“这世上专有那等人,最是见不得别人好的。万岁爷的心思又哪里是那等小人能猜到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的龌蹉心思罢了,只道说得人多了,便能成真的呢……真真是发梦呢!”
“老太太说的是。”
贾母乐呵了一回,又嘱咐张氏道:“林家这会子怕是正忙着下聘小定呢。老大家的,打发人去林家问问,可有什么咱家能帮的上忙的。敏儿头一回操持这种事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周全了……”
“媳妇知道了。”张氏笑着应承道。
凤姐儿捧着肚子笑着安慰贾母道:“老祖宗且放心吧。如今不比先头几年了,姑妈一家子就住在京城呢,好不好的,亲戚故旧的总有个照应的。再者说了,姑妈是老祖宗一手调教出来的,掌家理事的本事尽得老祖宗的真传。又有咱家帮着打打下手,老祖宗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张氏和凤姐儿又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子话,便被贾母打发走了。
“老大家的,你且先去忙你的吧,得了空儿,也去林家看看。”
又道:“凤丫头的身子越来越重了,这是她跟琏二的头一个孩子,再怎么小心也是不为过的。这些日子,也叫凤丫头好好歇歇,千万别累着她了。”
张氏笑眯眯的应了,看着凤姐儿的眼神也愈发的温和了。
贾母又拉着凤姐儿的手,笑道:“听说你给琏二安排了通房丫头?呵呵,我一早便知你是个有心胸的好孩子。你且放心,日后琏二若是敢对你有半点儿不好,做出啥宠妾灭妻的事情来,老祖宗定会给你做主的……”
凤姐儿咯咯笑着谢了贾母,只道琏二不会云云。
等着张氏和凤姐儿相携离开之后,贾母一个人在屋子里,歪在罗汉榻上,一边阖目养着神儿,一边操心着贾宝玉的亲事。
翰哥儿比着宝玉小三岁呢,如今也定下亲事了,宝玉媳妇这儿却还连个影儿都没有着落……京里头的人家,便是自己不要求嫁妆,贴钱都没人愿意把自家的姑娘嫁过来给宝玉的……如今就等着京郊那里的消息了……只盼着那儿的乡绅人家,没有听说过宝玉的混账事儿……
唉——
这事儿真是只要稍稍想一想,贾母就觉得脑仁儿那儿生疼。
真真是要愁死我老婆子了哦!
唤来鸳鸯,贾母问道:“京郊那儿的消息可过来了?”
鸳鸯回道:“正要跟老太太说呢,听说京郊那里有户人家同意跟宝玉少爷结亲。那户人家如今虽然败落了,不过听说祖上也曾是显赫的大家世族。张媒婆说,那户人家的女孩儿端庄贤淑,知书达理,早就已经在家帮着掌家理事了。”
贾母点了点头,道:“盛极而衰也是老话儿了。我原就说不在意这门第的,只要女孩儿的性子好,人品好,家里纵是穷一点也无妨。左不过,就是咱家贴补些银子罢了。”
“只是,张媒婆说,那户人家有个条件,”鸳鸯又道:“那户人家的闺女说了,自己嫁过来要带着自己的老娘一道。因为那户人家的儿子前些日子得病去了,如今家里只余那个女孩子跟着她娘一道相依为命。那家的女孩子说,自己嫁人之后独留老娘一人在家,不放心更不安心,所以一意要带着老娘一道嫁人。还说,若是咱家不能接受这个条件,结亲的事情便作罢了。”
贾母笑了,只道:“如此听来,这家的女孩子不仅知书达理,还是个极孝顺的呢……由此可见这户人家的家教家风了。”
“老太太说的是。”鸳鸯道。
贾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对了,这户人家姓什么?”
“说是姓薛的……”
薛?
贾母蹙起眉,心里有些不喜,这好不好的,怎的就姓了这么一个姓呢?
想了想,贾母总觉得不太放心,当初王子腾只说薛家那对母女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的,却没说她们到底是去了何处……
薛家母女离开京城,在京郊买了宅子安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王子腾如今只余这么一个妹妹了,又是个闭门绝户的,家里不过一个寡妇一个弱女。王子腾不想这个妹妹后半辈子没人照顾,把人安置在京郊,自己有空没空的也能照应一二,这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安排几个机灵的婆子去那户人家周围打听打听。”贾母吩咐鸳鸯道,“我怎么一听这户人家姓薛,心里就一直犯嘀咕呢……”
鸳鸯脆生生的道了一声“是”。她心思玲珑,一听贾母这话,便知道这老太太是怀疑这户人家就是先二太太的娘家妹子,那个薛王氏……
可真要是这样子的话,那也未免太巧了吧。
京都西郊的一处小宅院里,香菱正挽着袖子在那里哼哧哼哧的洗衣服。
薛宝钗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裙打东厢屋子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包裹。她跟着香菱说道:“等下子,你把衣服晾了,再把这包裹里的帕子扇套带进城里交给陈掌柜。结了银子之后,去药铺里帮太太再抓几服药回来。余下的银子,你仔细收好,回来交给我。”
香菱轻声应下了,将手在衣服上擦擦干,这才接过薛宝钗手里的包裹。
“今儿个早上,太太说想吃富春楼的点心……”香菱咬着唇,跟着薛宝钗小声说道。
薛宝钗拧着眉,不满道:“咱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能不知道?便是搁在从前,富春楼的点心果子,咱家也是极少吃的。那东西不过做的精巧些,能有个什么稀罕的呢?太太也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你既然听见了,也当自己好生想想,分辨分辨。哪里能听太太说风就是雨了的呢……”
一番数落,叫香菱愈发的抬不起头来了,只局促的垂头站在那里。
“行了,你且着紧了做事儿去吧。咱家如今不比以前了,没得多余的钱养闲人的。”说完,薛宝钗也不理香菱,只扭头径自进了主屋找薛王氏说话去了。
进到主屋,便见薛王氏额上勒了一条抹额,整个人没精打采的歪在临窗的炕上,眼圈儿鼻头都是红红的。
薛宝钗心里隐隐有些不耐,不过面儿上还是温温和和的笑着,只关切的问道:“妈妈今儿个身上可有觉得好些了?”
说着话,薛宝钗在薛王氏身边坐下,帮着薛王氏理了理盖着的薄毯,这才又道:“如今事已至此,妈妈还当振作起来。再怎么说,妈妈还有女儿呢。”
薛王氏叹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薛宝钗不禁垂下眼,道:“我知妈妈不爱住在这种地方。妈妈且放心,只要张妈妈说的那户人家能答应了咱家的条件,咱们还是可以回到京里头住的。”
薛王氏呼吸一窒,扭过头眼泪汪汪的对着薛宝钗哽咽道:“都是妈妈拖累了我儿啊。这万一要是那户人家不同意……我儿岂不是要被白白耽误了去……”
“妈妈快别那么说。”薛宝钗笑道,“张妈妈不是说了吗?那户人家书香传世,最是看重孝道的。女儿的那个条件对着那样的人家正经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情,那样一个大家子,难道就少了一个人的饭吃了?”
“可是,再没听说过,有谁家女孩儿嫁人,家里老娘当陪嫁跟着的……”薛王氏苦着一张脸说道。
薛宝钗只好压着性子,劝慰薛王氏放心,只道:这户人家若是不同意,自己便不嫁,只在家陪着薛王氏云云。
“对了,我那日恍惚听着那个张媒婆说,那户人家姓什么来着?”薛王氏拧着眉想了一会儿,方才不确定的说道:“是不是姓贾来着?”
薛宝钗点了点头,道:“我知妈妈在想什么。只是依着女儿看,该不是姨妈家的才对。姨妈刚去,表弟要守孝三年呢。再者说了,张妈妈说那户人家是书香传世……女儿记得贾家是武官出身呢。”
“唉——”薛王氏叹道,“下一回等着张媒婆过来,咱们再好生问问吧。我只要一想到那家人姓贾,心里就直打突,总是不安呢。”
“好,就听妈妈,咱们好好打听打听。”薛宝钗笑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