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门口,四阿哥和乌拉那拉氏两人正默然的等候在那里。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满头细汗的小跑着出来,对着四阿哥和乌拉那拉氏行了一礼,道:“娘娘说今儿个身体不适,就不见四爷跟四福晋了。”又道:“娘娘还说了,四爷早年便是在孝懿仁皇后跟前儿长大的,规矩礼节什么的,也都是孝懿仁皇后手把手亲自教导的。如今四爷早已长成,但有什么不是,也不是娘娘能说嘴的,只请了万岁爷或是皇贵妃娘娘说话便是……”
话音未落,四阿哥已经开始浑身上下四面八方的冒冷气了。
那小太监只觉着自己浑身冰冷,连着心肝儿肺都要一起给冻住了,膝盖弯儿那处止不住的打着颤,险些没直接跪了下去。
“爷……”乌拉那拉氏见四阿哥脸色不好,连忙上前轻轻唤了一声,温声细语的劝慰道:“额娘这些时日以来一直病着没见好,想来精神不济什么的也是有的……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过两日,等着额娘精神好些了,咱们再来给额娘请安就是了……”
这里好歹是永和宫,自家爷若是在这里撒起火来,叫人知道了又是一桩事儿。前头刚被皇阿玛训了一顿,回头却在自己额娘的宫门前撒火,被皇阿玛知道了,怕是一个“心生怨望”的大帽子就要扣过来了。
四阿哥深呼吸了一口气,阴沉着一张脸,说道:“还请公公回去转告额娘,请她好生休养。过几日,爷会再叫福晋进宫来给额娘请安的。”
说完,也不等那小太监有啥反应,四阿哥直接领着乌拉那拉氏转身走了。
其实那小太监还有一句德妃的话没有说呢,不过他实在不敢把那句话转述给四阿哥知道——德妃的那句话说白了,就是“没事儿少来烦本宫”……
四阿哥领着乌拉那拉氏走出几步之后,再回头时正看见刚才那个给德妃传话的小太监端着一张谄媚的笑脸,将十四阿哥和十四福晋完颜氏给迎进了永和宫。
四阿哥周遭的冷气瞬间便消散的一干二净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哀伤和寂寥。乌拉那拉氏自然也见着十四夫妻俩进了永和宫,心下不免一叹,知道这时候自家爷的心病肯定是又犯了,遂上前宽慰道:“十四弟是额娘的幼子,十四弟妹又最是能言善道,体贴额娘,也许他们俩能哄着额娘的身体好转些也不一定呢……”又道,“爷,要不然咱们去承乾宫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吧。”
皇贵妃小佟佳氏,是已故孝懿仁皇后的嫡亲妹妹。四阿哥小时候养在孝懿仁皇后的身边,与那时年纪尚小的小佟佳氏也是见过的,孝懿仁皇后叫四阿哥以“姨”称小佟佳氏。
这个称呼多年以来,从没有变过,即使小佟佳氏如今已经是当朝的皇贵妃。
四阿哥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小姨最近身子不爽利,今儿个这事儿糟心的很,还是别叫小姨跟着白操心了。”
“爷说的是。今儿个总是咱们不谨慎才叫人给算计了去。”乌拉那拉氏一副不急不躁平稳顺和的样子,跟在四阿哥身后点头附和道。今儿个的这个事儿,事后这夫妻俩也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己一家子连着三阿哥一家子全成了那只捕蝉的螳螂。只是不知道在两家子人后头虎视眈眈的那只黄雀,到底会是谁?
“回吧。”四阿哥又在原地站着朝永和宫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冷着一张脸说道。说完,便转过身,抬脚往宫门方向走去了,狭长的眼中犹带一丝留恋和孺慕。
乌拉那拉氏紧随在四阿哥的身后,也跟着走了。
不提三阿哥和四阿哥两家子,单说九阿哥离开了毓庆宫之后,上了自家的马车行出没多远的地方呢,便感觉到身下的马车又停了下来,接着便听见何顺儿在外头请示道:“爷,林家的马车停在前头那儿呢。”
九阿哥忙撩起车帘顺着何顺儿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林家的雕花马车停在前头不远的地方。马车外头,林家的几个护卫守在四角,秦桑绿枝两人站在车辕那里,见着了自己,全都低眉敛目的福身一礼。
九阿哥直接跳下了自家的马车快走了过去。
“九爷。”
九阿哥撩起林家马车的车帘,先见着的却是燕嬷嬷和金嬷嬷两个人。
“可算是等着你了。”话音刚落,黛玉的脑袋自燕嬷嬷的身后探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回家去?”九阿哥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燕嬷嬷让位置。只可惜,燕嬷嬷给九阿哥请过安之后,便一直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九阿哥见状一愣,又转头去看金嬷嬷,却见金嬷嬷倚着车窗朝外头看去,半点儿眼神也没施舍过来。
桃花眼不善的眯了起来,九阿哥冷哼一声。
黛玉掩嘴笑了几声,道:“你别恼,嬷嬷们也是为了我好。”
九阿哥听了这话,再一想便也明白这两位嬷嬷今儿个这么一反常态为的是什么了。呵呵笑了两声,九阿哥摇头道:“真要避嫌,我连这车子都不该进来的才是……”
“咱们只隔着嬷嬷坐着说话就是了。”黛玉偏首看着九阿哥笑道,“你怎么这会子才出来?”
九阿哥桃花眼一睇,反问道:“你还是先跟爷说说,为什么这时候还没回家吧。”说完,又哼哼了两声以示不满。
一声轻叹溢出,黛玉眉间染上了一缕轻愁。
“我担心你……”
“……听说太子妃姐姐家的一位姑娘没了,就是因为掉进了那个抱月池里没能救得上来。还有两个一心护主的丫鬟,也跟着遭了难……”
“今儿个在太子妃姐姐的宴席上,嬷嬷发现有好些膳食都被掺进了不好的东西……”黛玉闷声说道,“我问了太子妃姐姐,说是那些膳食不仅仅只是后院儿里有,前头暖香坞那里的膳食也是跟着后院儿里的一起做出来的……”
黛玉抬眼看向九阿哥,“若说今儿个的这些事全是冲着我去的,我却是不信的。便是我林家,怕也只是别人施的障眼法,顺道儿捎上的罢了。那些个安排,无论是抱月池边的油浸小道,还是宴席上那些有问题的膳食,瞧着像是要设计我什么的,可是真要算计起来却是摆明了冲着太子太子妃去的,甚至是你们这些皇子也都……”
瞧着黛玉眼圈儿渐红,神情激动,九阿哥也顾不得燕嬷嬷泥菩萨一样杵在两人中间隔着了,伸手过去握住了黛玉的一只手,轻声安慰道:“今儿个的事儿,可是吓着你了?没人能想到,太子妃家的庶妹会出了那档子事儿。这原就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那布局之人,心思忒阴毒了。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儿算你自己头上去,闷在心里自苦,林大人林太太见了难道就不心疼的?便是爷,也是……”九阿哥俊脸微红,话音顿了一下,又道:“你也别担心爷了,爷能有什么事儿呢?毓庆宫里隐着多少护卫呢,总能有人识得那些东西的……再说了,爷不过一个小小的贝勒,没权没势的,又没有正经办过差,谁会想着算计爷去呢。这事儿一准儿是冲着二哥去的……”
一滴清泪自水眸里溢出,滑下香腮,落在了九阿哥的手背上。
“这是怎么了?你……你……别哭啊……”九阿哥慌了神,想安慰黛玉,却发现情急之下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了,燕嬷嬷还是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如此倒是更叫他觉得碍手碍脚的。
九阿哥心一横,长腿一跨,猿臂一拨,便挤到了黛玉的身边坐下。他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差点儿没把毫无防备的燕嬷嬷给蹶出车外头去。
燕嬷嬷顶着一脸的菜色,被金嬷嬷搀扶着坐到了黛玉跟九阿哥的对面。
黛玉正暗自啜泣呢,倒是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瞧着黛玉坐在那里哭得气堵声噎,哽哽咽咽的,九阿哥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难受的不行,就好像有只手伸进了胸腔里,扯住了心脏在那里死命的揉,恨不得揉碎了才好呢。
“咱们说话好好的,怎么这就哭上了?快别哭了。你这样子哭,爷心里也不好受……”九阿哥忍着心痛在那里劝着,“唉,爷真的不会有事儿的。爷又没想着去跟人争什么只老老实实跟在二哥身后打打下手罢了……爷能有什么事儿呢……快别哭了……”
九阿哥好一番劝慰,方叫黛玉止住了眼泪,只是开口说话时,话音里仍是鼻音浓重。
“我也不拦着你做什么,你只答应我一件事便好。”
“你说。”九阿哥忙道。别说只一件事儿了,便是百件千件,只要黛玉别再那样子无声哭泣,九阿哥真是再没什么不答应的了。
“你只答应我万事小心些就好。”黛玉一眨不眨的只看着九阿哥说道,“再没什么能及得上你的安危……”
说着,黛玉又拿出一个小巧的紫檀雕花锦盒,递给了九阿哥,“我也知你那里好东西定是不少的。这件暖玉,原是今儿个出来的时候,娘亲特意叫人送过来给我的,说是有驱毒避毒的功效……真不真的,我不知道。你拿着,权当是叫我安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