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大妗子走后,莫兰去外头明间花瓶下拿了一卷银子出来,道:“这是这月折揲扇铺的银子,奴称过了,两百一十三两,刚刚好。铺子里的掌柜官五说北边来了行商,有一百副檀木扇骨,他已经约下要五十副,另外官五说铺子里新近生意好上许多,要多进两百副扇骨,都要请夫人示下。”
娄丽娘叫香梅称了银子分给她们三个,另对莫兰道:“叫官五买了就是,只要不沤坏了,便是多买一些留着日后再用也行。”
莫兰道:“那我回头去跟他说了。”忽然想到忘将流楠与娄七的事说给娄大妗子听了。
娄丽娘点头允了。
午间听雪珠儿说曹家姐妹又上门了,娄丽娘照例不见。又听人说苗皓若登门拜访,娄丽娘叫常二去说西门轩不在家,不方便相见,另叫人去跟西门轩说一声。
晚间,娄丽娘就将娄家与苗家结亲的事说了,西门轩也赞是好亲事,因又问:“那苗小衙内无故登门为何?我瞧着他年纪不小,还跟吃奶的孩儿一般,忒不通人情世故,又喜做些清高姿态,心里瞧不上我目不识丁,脸上就挂出来。”
娄丽娘笑道:“他上有高堂相护,又自幼有众人捧着,何须懂了人情?”
“这般孩儿,若没了父母高堂,指不定要沦落到何等地步。”西门轩摇头叹息道,因又问娄丽娘苗皓若登门一事。
娄丽娘坦然道:“我哪里知道他上门做什么?那日也未见到他人,只跟苗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西门轩道:“别看他手中捧的是圣贤书,我嘴里念叨的是市侩俗事,底子里都是一样的,谁也别说谁干净。你避着他些,若是他来家,就叫了我去。须知这等人是得了三份好脸色,便当你一心一意为他。”
“说的与你一样。”娄丽娘道。
西门轩讪讪的,随即问:“你嫂子要的是什么床?我帮着看看,或许能瞧见也不一定。”
娄丽娘跟着点头。
苗皓若因有苗夫人看管,不得时常出门,因此却也不时常过来骚扰娄丽娘。转眼过了八月十五,忙完了过节,西门轩一日听着娄家来人说事情定下了,便叫人将他寻到的一张月洞门描金拔步床给娄家送去。
娄大妗子见了这床,哪里还记得前头柳丝丝那张,虽是亲戚不好叫西门轩破费,娄大舅就拿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给西门轩,西门轩推辞一番,只收了一百两银子。
此时娄家合家欢喜的时候,又有人上门求见娄丽娘,不是旁人,却是那日见着的娄七舅。
娄丽娘与娄七不常来往,请了他在前厅坐着,见他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手足无措,心知娄七不甚宽裕。
娄七坐了一会,说了些情面话,便将正题说了:“先时陪着大哥哥兄弟几个来替大姐讨公道,小弟就看上了府上的流楠,等着她出去,小弟跟她也有些情意。看她心地不是很坏,只吃亏在嘴头子比旁人快上。如今京中新上任的中书舍人,原籍巫山的,说柳三娘原是他在老家的逃妾,先前因误传家中遭灾,柳三娘就窃取家中钱财,带着老娘并两个丫头逃到清河来,又私自一再嫁人。近日偶然听得柳三娘之名,指名说柳三娘是他家的人,又一一将柳三娘相貌并两个丫头流楠流枫的身段相貌说的丝毫不差,如今就叫人来接了柳三娘去东京,苗老爷听说此事,便将流楠也赎买了,叫人将流楠一并押解进京,送给中书舍人发落。小弟求了大哥哥,大哥哥说要留下流楠也容易,不过跟苗老爷中书舍人说一句话罢了,原本中书舍人要的就是柳三娘,不是流楠。只是唯恐大姐姐心里不痛快,叫小弟先请示了大姐再说话。”
娄丽娘听他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心道天南海北的,怎这么容易就将人认了出来,况且那中书舍人要知道柳丝丝的名字也不容易,忽想到那日苗夫人的神情,心道莫不是苗夫人为了斩草除根,托了中书舍人假借逃妾之名来将人夺了去,一则中书舍人得了美人,自己也欢喜;苗夫人没了忧患,也过的舒心。一念至此,又忍不住想难怪苗老爷后院里头清清静静,原来是苗夫人喜欢先发制人,将狐狸等物消灭于无形。
见娄丽娘不语,娄七又道:“先前流楠得罪了大姐,也是为了各为其主,不是有心为之。况且日后她成了咱们家娄家的人,势必要以大姐姐马首是瞻,再也不会做对自家人不利的事。”
娄丽娘笑道:“我怎会不知‘各为其主’四字,先前她所为也是为了活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能说的了她什么?只是心里依旧有些芥蒂罢了。她虽不好,却不能不给你情面。你去叫大哥哥将她要回来就是,领了她回去后,也要好好约束了她,免得日后又惹祸。”
娄七感激道:“多谢大姐姐大义。”
“哥哥嫂子俱是耿直的性子,你叫流楠好好改了性子,不然再叫哥嫂看不上,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娄丽娘又道。
娄七俯身一揖到底,“大姐姐也莫提先前的事了,她经了这么一遭,必定是要洗心革面的。旁的不说,先说随着小娘弃主离家,只这么一条,流枫怕就是要去掉小命的,她哪里敢不改改。”
说完,娄七忙着叫娄大舅去领了人回来,与娄丽娘又作揖不止,然后告辞离去。
莫兰见娄七走了,脸上很是不甘,忙道:“娄七舅在时,奴不好跟夫人打眼色,夫人怎就叫娄七舅留下流楠了?若是她还有坏心,日后可怎么得了?”
娄丽娘笑道:“你操心的有理,只是你想,若是流楠进了京,得了中书舍人又或者旁人高看,回头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就是要防着她迫害,也是防不胜防。不若留着她,一叫娄七承情,二叫她活动在咱们眼皮子地下,凭她多大本事,也逃不出你我掌握。”
莫兰闻言怔住,心道说的那样厉害,柳丝丝进了京也不定能全命的,忽又想到莫不是其中另有蹊跷,不似众人眼中那般,约摸是中书舍人看上了柳丝丝也不一定。
“夫人不怕柳三娘进了京,然后叫贵人看上?”莫兰小声道。
娄丽娘笑笑,却不答她。
苗夫人厌烦柳丝丝恨的很,怎会替柳丝丝觅了好前程,定是要将柳丝丝送进金玉装饰的蛇窟。
那边厢娄七将娄丽娘的话与娄大舅说了,娄大舅便做人情,去求了苗老爷,苗老爷也不拿捏着流楠不放,况且流楠本就是无关紧要人物,就将流楠给了娄七。
流楠虽知柳丝丝是中书舍人逃妾一事是诬陷,但因事情与众人诬陷的相差不远,因此不敢将实情说出,点头认了此事。因此与柳丝丝流枫一同被关押在县衙里,见着黑脸的衙役嚎哭的囚犯,几乎吓破了但,忽被娄七救了出来,又是感动,又是庆幸,哪里不乐意跟了娄七回去。况且她进了曹家这么些日子,柳丝丝也不曾来救她,可见当初所说的主仆之情,未必是真的,因此对柳丝丝流楠两人的遭遇,也不甚挂心,随着娄七给娄家诸人磕了头,回头又跟着娄七来给娄丽娘磕头谢恩。
娄丽娘瞧着她的模样,见她不似往日那般活泛,心道老成些也好,免得成日里被人拿来当做枪使。
“日后好好跟着七兄弟过日子,他是实诚人,日后必有好日子过的。”娄丽娘道。
虽是场面话,但流楠经了妓院,又进了大牢,看过醉生梦死,见过骨肉分离,早不是当初那个仗着柳丝丝西门轩宠爱,就肆无忌惮,无所畏惧的人,听娄丽娘说这么几句,又想起先前娄七说娄丽娘宰相肚里能撑船,感激道:“多谢夫人宽宏大量,日后奴家必为夫人日夜念经,以赎先前所犯之罪,保佑夫人早日诞下麟儿。”
娄丽娘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权当作再世为人,将先前的过往全忘了吧。”随后指着莫兰拿出来的包袱道:“也不是什么好的,你既然成了七兄弟的妾,他身边又没有个旁人,少不得要叫你操持他的每日饮食穿着,人情往来也要出面。这些头面首饰,是先时人家当的,先拿去用吧。”
流楠忙感激不尽地磕头,过了一会,与娄七一同出来。
玉容玉娇闻得她来,瞅着莫兰的眼色,见莫兰点头,上前与流楠说话。
娄七见几人说话,就先去了门厅那里候着。
“这一根金裹头簪子是我的,这戒指是香梅的,这玉镯子是青竹的,她们不得闲过来。剩下这包是袄儿裙儿裤腿儿小衣裳,也是七成新的,如今你那什么也没有,你就别嫌弃,且凑合着穿吧,待有了新的再丢掉。另有两条散金帕子出门见人时也能用上。”莫兰笑道,将东西塞到流楠手中,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娄丽娘说要将先前的事情放下,那么她们三个自然也要广结善缘。
流楠在家时与莫兰几个也无甚过结,便是有了,也多是翠菊寻她闹事,莫兰三个受累,忙着劝解罢了。如今她递上好脸且为她想的周到,日后想必是要常来往的,自然要笑着接了。
玉容玉娇也各拿了汗巾帕子来给流楠添嫁,如今两人见着西门轩的机会更少,尤颜儿也不怎么用她们,手上不及莫兰等人富裕,因此给的东西就显得寒酸,一时竟显得她们与流楠的情意不如莫兰三个深厚,流楠也是多与莫兰说话,将两人当做陪衬的。
待到流楠走后,玉娇玉容回了院子,就见着鹦鹉画眉两个坐在台阶上嗑着瓜子。
“可送走了?也是夫人厚道,若是我,我就叫她跟着人进京将屁股打烂了。”鹦鹉道。
画眉在一旁笑笑。
玉娇哧了一声,道:“活该你没有心胸才做了丫头,生怕破财,就连往日同声同气的姐妹也不见上一面。”
“谁是她姐妹?曹家的妓女才是她姐妹呢。”鹦鹉不屑道。
玉容拉了玉娇进去,不叫她跟鹦鹉置气。
进了屋子里,尤颜儿听玉容将鹦鹉的话说了,又听说柳丝丝与流枫明日就要被送进东京,叹了一口气,随即拿了鞋面叫玉娇玉容做,将两人拘在屋子里,不叫她们出去跟鹦鹉画眉两个斗气。
柳丝丝被关押,西门轩傍晚回来的时候,神情怏怏的,呼吸间带着酒气,见着娄丽娘未语便先落了泪。
“我只道跟柳三还有一些缘份,不想却是当真她出去了,便与我无缘了。”西门轩道,坐在一旁只是捶胸顿足。
娄丽娘傻了眼,随即反映过来西门轩这是将娘子当老娘使了,于是推了盏茶过去,然后又自己拿了茶来吃,边吃便听西门轩说话。
西门轩悲戚地将他如何与柳丝丝相见之事说了,又说柳丝丝是如何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说着便痛苦不已。
“官人可要将柳三的箱笼送了给她?若是带着些银钱,路上也好过些。”娄丽娘道。
西门轩一愣,酒醒了大半,见娄丽娘一双眼睛清清白白,心道娄丽娘还是太过厚道,叫道:“哪里还有她的箱笼?她的箱子早拿回去了。”
娄丽娘唔了一声,只管敲了核桃来吃。
西门轩擦了脸,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坐在娄丽娘对面,“我听说今日流楠来过,你这样做也对,何苦跟她们那等人计较。”
“是。”娄丽娘道,忽想莫不是西门轩哪一日犯了傻,因思念柳丝丝就要去寻了流楠?
“官人日后还是少与流楠见面吧,我瞧着娄七兄弟对她很是不错。虽是妾,如今娄七兄弟也没有旁人,也没人为难她。等着娄七兄弟娶了亲,瞧着她先照料娄七兄弟这么久,也要敬重她一些。”娄丽娘道。
西门轩道:“无缘无故,我去见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