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轩到了娄丽娘房中,就见莫兰与她领着的丫头雪珠儿在明间里做拿了珠子穿珠花。
莫兰雪珠儿两个忙站起来给西门行礼,问:“爹吃过了?可要茶?”
“有酽的茶给我一瓯子。”西门轩扭头向里间看,“你夫人睡了?”
“还没有。”莫兰道。
西门轩点头进了里间,莫兰跟着端了茶进去。
过了纱门,就见屋子里一方十成新的猩红毡毯上,娄丽娘一身月白贴身衣裳在练先前西门轩见过的五禽戏。
莫兰放下茶,望了娄丽娘一眼,然后转身出去。
“你身子才好,若要练也不急在这一时。”西门轩道,盯着娄丽娘因仰身露出来的肚腹,又瞅着她柔嫩温腻的脚踝。
娄丽娘并不答他,练完了,调整了气息,才转身看他。
“官人怎过来了?”
西门轩饮了茶,道:“先前我说过不管这些的,只是翠菊跟我抱怨了几句,三尺儿又跟我念叨了一回。想来定是有很多人这样说的。你若要府里规矩一些,我自然也是乐意的。只是凡事还需网开一面,叫尤四儿翠菊等人规矩些就好,那些小媳妇都是街上跑惯了的,将她们约束在府里如何使得?这不是平白招了人怨么?”
“官人说的我也知道,只是若不一次严厉起来,往后只会将口子越开越大。官人是谁府上都去过的,想必最是喜见那些妇人嘻嘻哈哈哈挤着门首的人家吧。”娄丽娘道。
西门轩一怔,心知娄丽娘说的那些不是正经人家,正要反驳,又听娄丽娘道。
“不说那些半门子勾栏院,就说其他人家官人也是进去的。设身处地,官人可觉得那些能够叫你自由进出的人家成了咱们自己的人家,可是好事?”娄丽娘又问。
此次娄丽娘说的人家,就是西门轩与之通奸的人家,与西门家门第相当的人家也是有的。
西门轩沉默了半响,偷香窃玉自是极好,但是自家的女人叫人偷了去,那可就不妙,当下道:“既然如此就随着你吧。”
娄丽娘点头,“翠菊与三尺儿,我看是忒不规矩了,不独她们,府里不服我的多的是,我想学着人家杀鸡儆猴,又怕官人舍不得。”
“这有何舍不得的?都撵了就是。”
昨儿个,三尺儿挤在西门轩身边,娇声嗲气地要头面,说头上的簪子颜色老了。若是往日,西门轩是不会在女人身上吝啬这零星东西的。只是奈何他近几月床上一点作为也无,平白给了三尺儿这些东西又用不上她,实在叫西门轩暗叫可惜浪费。且三尺儿也并未绝色,卖了她也好。至于翠菊,穿着打扮言行一并学着流楠的行事,偶然看着可爱,但终究是祸根,不若一并铲除了。
娄丽娘不去追究西门轩如何想,将府里的人丁算了一通,如今府里的人虽不多,但用着也够了。为了面子弄个仆从如云实在犯不上,且招人眼。
“今日我听人说了柳三,打她门前走了一遭,果然见着几家的人马停在门前,门楼上听着声音也是嘻嘻哈哈。果然是水性杨花的,才出去几日,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个成日以泪洗面,这才几日,就衣裳光鲜地开门接新客。”西门轩感叹道。
娄丽娘微一愣神,意识到西门轩这是跟自己抱怨柳丝丝移情别恋,拿了茶盅掩住自己嘲讽的嘴角。
西门轩等不到娄丽娘安慰,又道:“可见情浓意浓说的都是假的,怪不得人说这般改嫁的女子不可靠,果不其然,我还当她跟了我,性子改了呢,却原来还是这副不知廉耻的模样。”
“官人身边的人去了两个,我想着不若给官人选两个新人进来。只是怕官人看不上,白耽误了人家。不若官人自己个去选,只管拣着可心的娶进来,也填补了武二柳三的缺。”娄丽娘道,垂下的眸子里满是戏谑。
西门轩此时也想去香闺之中一逞英雄,只是奈何有心无力,便是祝祖光等人说服他梳笼娼馆里的姐儿,他也是找了由子推却的,只叫祝祖光等人说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了柳丝丝一事,竟成了惧内的。
“不必了,隔些日子再说吧,如今外头的生意忙着呢。”西门轩叹息道。
娄丽娘自然不会勉强他,扬声道:“莫兰,我身子不爽利,你来服侍了你爹去歇息吧。”
外头莫兰心中一喜,忙进了来。
西门轩关切道:“身子又怎么了?”
“这两日腰疼,练了一会功才好些。”娄丽娘道,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腰。
西门轩望了眼莫兰,瞅着她羞涩模样,心想自己当真中邪了,这样的娇娃近在眼前,身子竟还一点反映也无。
“我也累了,就在这歇了吧。”西门轩道,走了两步,躺倒在床上。
莫兰很是失望,望了眼娄丽娘,见娄丽娘面上也是不情愿,一只手还在揉腰,心想娄丽娘应当是当真不舒服的,于是又服侍了娄丽娘躺下。
等着莫兰出去后,西门轩伸手揽住娄丽娘,脸贴在她脖子上,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娄丽娘自己病了。半响,迷迷糊糊睡去时,还是为了面子闭口不提。
娄丽娘听他呼吸,见西门轩睡着了,伸手将他推到里面,侧着身子也睡了。
第二日,西门轩起身后,莫兰与香梅进来收拾,见屋子里并无异样,娄丽娘也未叫水来洗,心想西门轩果然是累了来此“睡觉的”。
西门轩走后,娄丽娘叫人喊了刘三姑过来,叫她领了翠菊与三尺儿两个走。
翠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将香梅等人一个个求了遍。
娄丽娘见此,特特将尤颜儿叫了过来,等着看尤颜儿如何。
尤颜儿瞅着翠菊哭诉,只管立在一边,既不替翠菊求情,也不出言训斥。
娄丽娘手中拿着一柄团扇,看上面的喜上眉梢图,见尤颜儿不说话,对她道:“好歹主仆一场,你也该跟翠菊说上两句。虽说临了总要说几句好话,但是翠菊口口声声说她没错,这实在不该。当着刘三姑的面,你也该将翠菊有何错处说一说,也免得刘三姑不知底细,将她卖给旁人家的时候说的花里胡哨,稍后又有人抱怨刘三姑媒婆嘴,没一句实诚的。三姑,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刘三姑先前做了几回中人,无缘无故得了几笔钱,自然是要顺着娄丽娘说话,当下道:“老身虽也是常夸人的,但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曾夸大过。”
娄丽娘扫了眼尤颜儿身后的玉娇玉容画眉鹦鹉,见四人低着头,玉娇玉容一副唯尤颜儿马首是瞻模样,鹦鹉画眉听了香梅的话,只当自己在看管着尤颜儿,此时虽低头,却也是站的挺拔。
“翠菊,你就认个错吧,夫人都说你错了,你还强辩个什么?”尤颜儿训斥道。
娄丽娘眉头一跳,示意莫兰与尤颜儿对话。她早看出来莫兰嘴上是最慈悲,实际上手最狠。
“四娘这话说的,翠菊在四娘那边出了错,自然是四娘最清楚的。”莫兰笑道。
尤颜儿忙道:“翠菊这人性子耿直了些,旁的倒没有什么。”
“四娘的意思是夫人无事生非咯?”莫兰笑问。
尤颜儿微一惊慌,随即坦然地对娄丽娘道:“奴家本就愚钝,只知在屋子里坐着,旁的事却是不知的。翠菊跳脱了些,与奴家不甚契合,因此奴也不常叫她做事。”
翠菊闻言扭头望了眼尤颜儿。
莫兰笑道:“那原先听人说翠菊在门首给四娘买东西,是奴们弄错了?还有往日四娘与翠菊说的话,莫非要奴们一一跟四娘求证起来?”
翠菊见莫兰望她,嘴中求道:“姐姐们替我求个请吧,但看在往日一同进西门家的份上,也该为我说上那么两句好话。”
“罢了,你四娘都不替你求情,我还能说上什么?”莫兰道。
尤颜儿听莫兰如此说,心想莫兰定是听了娄丽娘的嘱咐才敢这样对她说话,又觉三尺儿与翠菊两人接连告状,还是不能叫西门轩改了心意,怕是此次西门轩当真要放手叫娄丽娘整治内院也不一定。想完,只温顺地站好,既不与莫兰说话,也不去看翠菊。
翠菊转身对尤颜儿求道:“四娘,奴是凡事都听你的交代办的,你就行行好,替奴求求夫人吧。”
尤颜儿见翠菊扯皱了她的裙子,伸手拉了下,望了眼娄丽娘,心知此时与娄丽娘闹翻实在不好,便是有委屈也该过些时日摸清西门轩的心思再说,于是扯了裙子,轻声道:“你去了吧。”
翠菊哭成泪人,嘴里嘀咕着尤颜儿过河拆桥,先前与娄丽娘顶嘴的勇气没了,不敢得罪了娄丽娘,唯恐娄丽娘将她卖到娼馆,于是将她去尤颜儿那边,尤颜儿怎么对她好,怎么收买她的事说了一通。
娄丽娘懒怠听翠菊再说,对刘三姑道:“三姑领了她们两个去吧,也不求她们的卖身钱,只尽快脱手就好。”
刘三姑忙应道:“这自是当然,夫人吩咐的老身哪里敢耽搁。”
娄丽娘是不信这些媒婆的话的,只管叫她领了人走。
人走了,尤颜儿站了这么久,早久有些摇摇欲坠,福身道:“奴家为夫人做的鞋面还差了许多功夫,若是夫人没有旁的吩咐,奴就回去接着做活吧。”
娄丽娘点头,道:“你只管回去,玉容几个留下,我还有话要说。”
尤颜儿觑了玉容玉颜一眼,欠身后退下。
玉容福身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等下人来齐了再说。”娄丽娘道。
玉容几个只得等在一边,须臾,西门府上的丫头婆子乌压压二十几个聚在娄丽娘院子里,院子外头,是七八个小子。
娄丽娘坐在廊下,一一望过去,辨认一番,都是认识的。
青竹拿着花名册一一念了一遍,念完后对娄丽娘道:“夫人,除了正当差走不开的,其他的都在这里了。”
娄丽娘嗯了一声,听着下面唧唧歪歪的声音,将那几个人记下,然后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府上越发大了,比不得先前那般散漫。先前出了那档子事,我也不遮掩,你们也晓得我是吃过里面的苦头的。因此,家风是必定要正起来的。你们若是不甘愿,只管说与我听,拿了卖身契另谋高就好了。”
“小的们哪敢不甘愿。”常二家的道。
娄丽娘一笑,然后道:“内院外院不同,你们不须跟我说先前如何。如今内院之中,若是叫我逮到有无故乱入内院的男子,不管他有多大的体面,直接打了扔出去。到时候也别胡乱扯谎说自己领了差事进的内院,便是你扯多大的幌子,我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查出真相如何。还有前头铺子还有门首,也不许丫头媳妇过去闲站着,逮到了的,也是要打出去的。另外,我这几日按着轻重,按着时间长短列了些差事,现在叫大家重新择一下差事。轻重长短不同,月钱也自然不同。你们只管自己挑,若是嫌一件既轻巧,又简单的差事银钱少,只管选了两件差事一并做了。任凭你们自己挑着,只是若做不好了,我是不问缘由的,只管罚了银子撵了人出去。大家凭自己本事做事,没有那个能耐,没有那个信心,只管挑简单的活计。挑好了,大家各司其职,也别眼红旁人,背地里又说我不公正。”
娄丽娘的陪房胡婆子带头笑道:“谁敢说夫人的不是,夫人这样最公正了。”
娄丽娘示意青竹将男女的差事一一说给下面人听。
起先还算安静的院子,等着青竹读完了,又闹闹哄哄的。
娄丽娘听着她们说话,又叫白二跟在青竹后面学着记人名。打量着一时半刻难以理清,娄丽娘听着窗下铁马叮咚声,转身进了屋子里歇着。
如今已经是秋高气爽时节,比之闷热的夏季,更多了几率凉风。因此院子里众人热火朝天地盘算着自己要多少月钱,也算是气势高涨,没有烦躁之感。
娄丽娘在屋子里写了几张大字,又将折扇铺子里的账算了一回,接着睡了会午觉,外头才弄清楚了。
接过青竹递过来的花名册,细细望了眼,许是怕出错,更兼好差事多是做熟了的人拿着,因此众人挑的也不过份。
“七日后就是八月初一,先将眼下的事做完,到了八月按着新法子做。叫他们好好交接了,若是出了差子,还往上追究。”娄丽娘吩咐道。
青竹应了,去了外头,又照着娄丽娘的话跟外头的人说了,又叫他们都散了。
“夫人,玉娇玉容两个还留着,等着听夫人的吩咐。”香梅道。
“叫她们回去吧。”
玉娇玉容两个,娄丽娘哪里有话跟她们说,不过是叫他们看清楚,进了西门家,她们的主子就只有她娄丽娘一个,跟尤颜儿却是无甚干系的。她可没有那么明白事理,不管她们是跟谁进来的,总之西门家就是她的,进来的人就该都归她管。
香梅笑道:“我去跟她们说,只说她们傻站着,不晓得也跟青竹要一份差事。”
“去吧。”娄丽娘道,又叫白二进来,一一对着花名册学家中仆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