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假山时,冷不丁,听到假山之后似有一对人儿在喁喁耳语。若是常日,园中自有一些杂音抵过,不过今日那边闹非凡就显得这边安静疏落。一道声音柔软,而另一个声线坚硬。挤在一起,喁喁间互道衷肠一般的热络。
弄雪放慢了脚步,撒金软缎面的鞋子轻轻落下步子,无声无息间潜了过去。画蕊、画心自也皆不敢出声,一路相随向前。一步之遥的距离上停了下来。几乎连喘息之声都可以听得到,弄雪似乎听到那女子在嘤嘤哭泣。虽是勉力压制,但是却总是压得不住,偶尔破出一两个音节来。
那哭泣极是动情,她半真半假地随之叹息了一声。假山后立时声息皆无。她不动,只等着,那假山阴面临水,并无出路,这一双人儿,只能是转出来。
不过,双方一直僵着。
她心里觉得好笑,她无意害他们,就算是宫女与那武士们私通款曲,又碍她何事。在这宫中有什么是见不得的吗。恐怕最见不得人的都是在暗中。
只是,等着这一双人儿如热锅上的蚂蚁转出来时,弄雪身后的画蕊倒是“啊”了一声惊呼,只因那小宫女正是青文身边的妩儿。手上的针线活计最是佳,从前王后的一件朝服刮了口子,是她私下里泼出命去缝合了的。其实,后来有人得了先机,知道那竟是她包了天胆,害了掌事的宫女,偷偷弄破的,再大显身手缝了上去。只是这其中的细情到底如何,也不过是大家捕风捉影,白白地嚼些舌根。嫉贤妒能有人的地方皆是如此。
只是她却到底因着手艺,又极是会讨口彩,得到王后的重用。时常在几个局子中走动,很得人脉。不想,今日倒会是让弄雪捉了个短。
画蕊伏在弄雪身边粗粗禀了两句紧要的。
弄雪的脸上浮现出朦胧笑意。只是那笑似有似无,欲拟捕捉时,又似完全寻得不见。
弄雪又瞧了一眼,那年纪还小的武士,此时并不敢抬起头来,身子也正在发抖,倒是这妩儿有些胆量,虽也是垂着头,倒是合仪。
风儿拽动弄雪头上的珠花,脆声环迭,却一直并不出语。闲看看四周的石头。到底是这妩儿禁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弄雪足前。“娘娘救命。”
弄雪目意凌过她发顶,又将那目光抬起,放向远处时,妩儿的影子变得朦胧,“有些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你说是不是。”
妩儿抬起头,一双水灵灵地大眼睛抬眼看了一眼弄雪,又极迅速地低头。弄雪头上大颗的珠钗留在眼底的光芒许久不去,比那珠光还亮的就是弄雪的一双明眸,如此好看的一双眼睛检点自己时犹似漫不经心。她心上微有一动。弄雪是当今王上最爱的女子,举目这偌大的宫中必有王后的不二对手,今日自己若是置柄在她手中让王后知道。她想到此处,后襟上已经浸出了汗水。
正在低头寻思之间,头顶已经传来,清脆哩转的声音,那声音亦是好听,正如书上说的如同出谷的黄莺。“你若是想将此事做大那倒也是极容易的一件事,人生在世,有一些机会总是说不见说不见,我儿时出身也是极苦的,不过是因了贵人才到了今天的地步,是以总还记挂着你们这些姑娘,生得都是好模好样,做个奴婢却只是三等,岂不是亏了你这副人才。”
这一句话极是入妩儿的心,她身在宫中虽说是为奴为婢不敢有过多的觊觎,只是那一颗心亦本是极为要强的,又见得为主为官者的显贵心中哪有不欺许的,而今这位娘娘开口竟说的是这个。
再抬头时,弄雪仿佛已经失了要等她的兴致,似乎觉得她这颗棋子变得可有可无,已准备转身。她一时心急,跪扑过去,抱住了弄雪的双腿,咽声唤道,“娘娘,奴婢全听您的。”
弄雪要的就是这个,心中早就划量了好久,只可惜一直无从下手,这个妩儿的用处,说有即有,说无也无,自己不过是要用她做成一根引线,她欲结交的是青文身边更多的人。此时弄雪微向前倾身,腕上剔透的光线一闪,那手已经伸到了妩儿眼前。妩儿犹豫了一下,只是不敢耽搁太久,只是虚搭了一下弄雪的力气站起了身,半躬着身,说道,“谢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弄雪轻弄了几下团扇,语声轻婉,“那倒是不用,我现在就要你忘了,可不要时时记着我,便是我有难之时求到你处,予个通容罢了。”语毕,若有若无地凌了妩儿一眼,这一眼似笑非笑,似寒非寒,很有些说道。眸风过了好久,妩儿似乎还能感觉到其实中的光滟潋潋。此时心中乱得很,竟少了平时的能言会道,只是静静垂首立在一边。心下极力想着如何要让弄雪相信自己。
弄雪却已经起了睡意。将将回转身时,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说来,倒也是我又如何只想到了自己,便是姑娘有了如何的难处,亦可来找我,或是她们两个,都是女人,有个能助的手段,也必不吝惜。”
妩儿又赶紧伏身,再拜了一拜。
远景轻吞下三人的背影,再也寻得不见,她费力从地上起来,敲了一敲自己的膝头,今日倒是好险。只是这位娘娘并不是要她立竿见影地做些什么,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位新娘娘,宫中了解的人并不多,微风静过时,微觉有些发寒,自己这一出来的确是耽搁了太久的时间,想到这里疾步如风,快快折回湖边。倒是已经拟好了说辞,讲与掌事的姑姑。
步出了一些距离,画蕊近到弄雪身前,轻声,“娘娘就这么放过了她和那小侍卫,不知她会否真心侍我们。”
弄雪微微动了动袖,袖间的香气分明绕进了鼻息,自己闻得清楚了一些。那姑娘的影子不重不淡地晃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