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体接触地面的那一刻,虽然疼痛,却也终于找回了安全感。人,终归还是需要有个依靠,之前那段看似没有危害的悬浮时期,总是不如贴近地面来的踏实。
只是,这一记摔得真是重啊,好像骨头都要震碎了一般,一时半刻都没办法起来。叶定一艰难地抬起脚、弓起背,为了能爬起来,手指都嵌进了土里。
一阵微风吹来,带来阵阵桂花香。多么熟悉的味道啊,曾几何时,一到秋天,龙鸾谷深处的家中院落也弥漫着这样的味道。
家,想家啊。只是人都不在了,家还是家吗?
叶定一踉跄着起身,抬起头。散出阵阵清香的正是头顶的这一株桂花树。油光光的叶子,一簇簇黄黄的小花,多么喜人。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如同抚摸着曾经拥有却最终失去的快乐。
这棵树,若是自家后院的那棵,该有多好。
正这样想着,透过不算繁茂的枝叶,叶定一下习惯性地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也许有所期待,也许自己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只是若是以前,在自家的院子里,这样望过去就会看到家里的小屋,那个有着父亲、母亲和自己的温馨小屋。
这样一眼,已经足够让叶定一怔住许久。因为那里真的有一座小屋,虽然外墙的颜色有所变化,但那轮廓,那熟悉的轮廓,那自己日思夜想希望重见的轮廓,叶定一一眼就可以确定是自己家的小屋!
他赶紧环顾了一周,这个院落,后面的山崖,前面的小屋,还有这棵桂花树。没错,就是自家的院落。在这里,自己与母亲并肩作战,在这里,母亲向自己刺了致命一剑。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我还没有死,呵呵,我没有死!没错,母亲的一剑不是让我死,而是让我活!”叶定一难以压制心中的兴奋。“会不会,娘也没有死,霜兰也没有死?娘,霜兰,你们会在里面吗?会在里面,等着我吗?”
他好想立即冲进小屋,看到慈爱的母亲,可爱的妹妹。自己睡了那么久,霜兰应该也长大了许多吧。他迫不及待地向前跑去。
近了,也看得更清晰。小屋上的外墙上写着几个红红的大字,这让小屋平添了一份距离感。叶定一不禁有了迟疑。他逐字读着:“‘毛主席万岁!’这字,宽大方正,并不是母亲的笔迹,究竟是何人所为?”他警惕地四下张望,院子里一根晾衣绳似乎说明着一切。绳子上晾挂着许多衣服,颜色都是灰灰白白的,虽然单调,倒也整齐。风一吹来,迎风而展,看来是晾了有些时间,已经干了。其中有几件颇为宽大,应该是男人的衣服,还有几件的略小的,跟前面那件大的款式也都差不多。绳上没有裙子,没有长袍,更没有孩子的衣服。这简简单单的一条晾衣绳像是化身为一条愚忠的看门犬,随着每一次的风起拂动,看门犬发出歇斯底里的吠叫和撕咬,用这种极不友好的方式告诉叶定一,面前这个小屋里没有女人和孩子,这小屋,已经换了主人。
不,不是这样,不要这样!
“也许,母亲为了躲避追杀换了男装?也许,霜兰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对,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不也吓了一跳吗?还有,徐鹏,徐鹏不是答应过母亲吗?”人在绝望的边缘真是富于想象,此时的叶定一更是将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他甚至觉得,只要母亲和霜兰都活着,哪怕陪在他们身边的是徐鹏,也总比什么都没有了好。
然而自己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既然“死门”将自己送到了这里,一定有原因,绝不可以轻易放弃。就算里面住着的不是母亲和霜兰,至少也许能通过这里问到她们的下落。想通了之后,就这样铁了心。可步子却还是很慢,几米的距离,竟然走了许久。
门紧闭着。门廊上几个深深的小洞,又将叶定一的记忆迁回。他驻足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抬起手臂准备叩门,突然从屋内传来一阵明媚的歌声。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少女的歌声那么甜那么美,如同暗夜之中的一轮皎皎明月,让人心头清澈明亮。
“霜兰,是你吗?霜兰!”叶定一兴奋地急急叩门。这歌声自然不是母亲的,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霜兰啦。
歌声应声而止。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谁呀?”脚步声停下,是女孩甜甜的声音。
“嘭、嘭、嘭”叶定一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门缝一点一点地开启,他先是看到一条乌黑亮泽的麻花辫,一只干净的耳朵,接着是白里透红的脸蛋,然后……然后是张了大大的嘴巴,瞪得大大的眼睛!这表情,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花容失色”!
“流氓啊!”门重重地关上。叶定一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门就又开了。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举着扫帚冲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打过来。
“这是干嘛啊?姐姐,有话好说啊。”叶定一的心里还觉得自己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面对着十五六岁的姑娘当然要叫姐姐,那姑娘似乎并不这么想。于是叶定一边跑边举着胳膊,跳着脚,护着自己,那姑娘却是不依不饶,在他身后一直追着打,边打还边叫“臭流氓!臭流氓!”叶定一赶紧解释着:“姐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不好意思,我可能是太久没洗澡,也许是有点臭,可是我不姓刘,我姓叶啊……”可叶定一越解释,后面的扫帚就打得越猛烈。他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没见过外人,哪知道这“流氓”是什么意思。后面的姑娘追的紧,他只好一路双手举过头顶,护着脑袋,满院子的逃窜。突然头一低,这眼睛一瞥,脸陡然涨红到了耳根,恍然明白自己被追打的原因——
这一身,还真是赤条条、坦荡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