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陪她走完她的尽头。
“哗哗。”
一叠宣纸在窗外吹进来的风中翻着,卷起一个角,发出声音,最上面的一张微微浮起,离开那一沓宣纸,飘落在地面。
她说:“可惜啊,可惜……”
可惜的是,她永远也看不到新的朝代吗?我如今才醒悟。
那天,在后花园里的她,一定很想很想,让我带她一起离开吧。
李诗的祸国于国于朝来说,都是一大害,于韩真璟,却是一大功。
浩瀚历史长河,李诗不过是沧海一束,尽管在世之时,她受尽辱骂,随着这个王朝的败落,妖妃的一切都已随风而逝。
韩真璟走到书案上,看着案上的一张纸。我从李诗的尸体旁走过去,看着那张用血写下的几行娟秀的字迹。
李诗一生,只有一念,韩真骞不死,便要国灭!如今,诗的心愿得以了结,死而无憾!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跟韩真璟说道:“那时再宫中,李诗曾跟我说,她爱慕过一个人,曾经在十一年前,写过一首诗请爱慕之人鉴赏。”
韩真璟看着那封血书,似是自言自语:“原是她?”
我不禁好奇,走上前,看着他手中的那封血书:“谁?”
刚问出口,我就了然。
李诗所倾慕之人,远在天的酒边,近在眼前。
冥冥之中,自有一双手,将我们的命运各自安排,有的人错过,有的人交集。
他收好血书,拿给一旁的护卫:“收起来,当作国之警惕,将她的尸体安葬好。”又才对我说道:“十一年前,曾经托人送来一封信,信上短短几行小字,那个时候,她大概也只有七八岁数,竟能写出如此才气的诗……”
我虽不懂那诗的内容,但能让韩真璟也为之赞叹,想必的确写得很好。
我看着城下的军旗,上面写着大大的“鸩”,我想,若是她知道此次讨伐的是四皇子,而非大皇子,或许她就不会选择自杀。她死之前,也该是想见到四皇子最后一面。
我问他:“你怎么不以自己名号来讨伐韩真骞。”
韩真璟走到宫外,看着茫茫的皇城道:“四皇子已死,大皇子还活着。”
末了,看着江山万里道:“何况,大哥在历史上的冤屈,还是由这个被他救下的我来洗刷。”
四皇子,彻底从史书上十年前宫变之后,完全消失。
从华清宫出来,韩真璟便被底下的人唤去处理其他的事情。我一个人在后花园里走着,对面的一个女子也同样在园子里走来。
我俩就那样对望着,我原本有笑一个作为招呼便转身离去的想法,她却先走过来。
“孟姑娘……”态度温和友善,可我十分讨厌。
我点头,以同样讨厌的态度回应,“常小姐。”
“你为何也会来这华清宫?”
这也是我想问的话,我道:“曾经相伴过。”
她显然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仍是笑笑,“总觉得李诗像一个神话,这一个红颜祸水,或许有着比别人更为心酸的过去,就想在这走走,感受她曾经的一切。”
“你发现什么了吗?”
她指着那边李诗的寝殿,“看,像不像一只即将起飞的凤凰。”
我回头,第一次,的确,寝殿两边都是两排整齐的红海棠,陪着那座奢华的宫殿,就像扇着翅膀的凤凰。
“她或许想飞,离开这皇宫也不一定。”
“你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女子。”
“就当是孟姑娘对我的夸奖。”
“我的确是在夸奖。”顿了顿,“这不更加说明,当了凤凰,不一定就是所有女子像要的生活,至少她失去了自由。”
她一愣,随即笑开,“这我倒没想过。”
沉默。我们已经没有话题可维持。
“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我正想走开,她叫住我:“孟姑娘。”
“怎么了?”
她走到我面前,低头犹豫片刻,抬头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我想了想,“好。”
我们找了个靠池边的石凳子坐下,我没看她,她也没看我,大家默契地看着池里的鲤鱼。
她跟我聊起了从前,从前她和小哥,不是如今的常将军,而是当初作为替身死去的少年,韩真璟,韩起晗在一块儿的种种。
说了很多很多令人羡慕的过往,我道:“我想我们应该是聊天,而不是我在听故事吧。”
我明白她想暗示什么,暗示她与韩真璟的关系有多亲密,又暗示了韩真璟的命是她小哥,也便是他们常家换来的。
但她装作一副只是单纯叙述往事的样子,纯粹找人倾诉罢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对不起,只是忽然有些伤感。”
“你想跟我说些什么?”
没想到我问得如此直接,她在少顷的伤感中恢复了最开始见到她时的爽快。
“你爱璟大哥吗?”
“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影响吗?”
“我只是想问问。”
“我爱。”
她的眼里闪动着从没有过的惊慌。
“那你觉得璟大哥爱你吗?”
“爱。”如果说刚才是惊慌,那么现在便是失措。
“那你觉得璟大哥还会爱其他人吗?”
“这个问题你得问他,问我作甚?”
“若是我告诉你,璟大哥也爱着我……”
“抱歉,我不懂你是哪来的自信。”
她脸色终于有些不好看,扭头看向我,激动地说道,“我与他自小相识。”
“那他对你的感情可能更像对公主的感情。”
她的脸色逐渐苍白,“我明白了,我与你无话可说。抱歉,打扰孟姑娘了。”
她很快走掉,像是逃离灾难一般不愿意见到我。
我说话好像有点恶毒了,罢了,罢了,我不恶毒,被恶毒的人就是我了。
在死亡面前,我都可以摒弃,如今在情敌面前,我更加会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