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了雨,沙沙的声音伴着微微湿润的空气,给安静的病房平添一份与世隔绝的迷离静谧。
似乎是受了那一滴一滴不紧不慢静静流淌着的生理盐水的蛊惑,苏粟原本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竟逐渐的平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游移到长长的输液管末端,看到被自己小心握住的那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心里又是一疼。这只手的手背上,青紫交加於痕交叠,甚至还有几道明显的流血伤口,此刻,凝成了一条条暗红的血痕,合着那血腥的味道更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可是,这些跟他背上的伤比,那是跟本不值一提。
想起医生说:好在是逆着受的力,受创轻,否则那人再稍一用力就会伤及内脏了。
苏粟摩挲着他的指端,因为输液,原本温暖的手此刻变得微凉。她将手搓热,而后又小心的覆上。
抬头见他额头沁出密密的细汗,仔细的给他擦去。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此刻看起来脸颊削瘦而苍白,暗淡的灯光下,让这样委屈的趴伏着的他竟显出了几分脆弱感。
突然的触摸似乎惊扰了他,睫毛一抖,不安的拧紧了眉。
苏粟的手缓缓移到他的眉间,轻轻帮他抚平。突然,她的手一滞,目光停留在鬓角的那一点银白上。胀胀的酸楚骤然间涌来,让她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他那一头乌黑浓密让她曾经羡慕嫉妒的发啊,竟不知何时染上了银霜!
那几根刺目的白,让苏粟的眼泪象珠子一样一颗颗滚落下来,打在凌风伤痕累累的手背上,继而滑入伤口。
或许是苦涩的泪水灼痛了他,身子一颤,一个名字合着他的叹息溢出唇角。
“粟粟!”
这个带着复杂的情感低低呢喃出的两个字,听在苏粟耳中不由的浑身一震,瞪大眼愕然看着他。见他挪动了一下胳膊又沉沉睡去,这才苦笑一声回过神来。
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让她产生了幻听,竟以为他在睡梦中还惦记着她。
苏粟小心的帮他挪动了一下胳膊,让他尽量趴的舒服一点。这姿势趴久了肯定很难受,但却没有办法,因为伤在后背。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的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此刻,苏粟守在深爱着的人跟前,那时喜时忧患得患失的心绪,就像窗外时急时缓的雨势,纷乱无序。
在凌风从急诊室出来转入普通病房后,这才有时间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原来,凌风和袁博之所以能这么快的赶来,是因为两人正好在附近摸排情况。本是在排查劫匪,一接到她的电话,便立刻报了警,而后使用定位系统查到她的位置,便迅速赶了来。
之后,他便因为救自己伤成了这样!苏粟看着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的人,悔恨不已。竭力不想给他添乱,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弄到这种地步。
想来,她还真是个扫把星啊!自从她回来后,谁跟她沾边谁倒霉!
老妈就不用说了,白发苍苍了不但享不了清福还得事事为她操心,甚至连宇恒都要让她来帮忙照顾,如今更时让凌风受了重伤,就连最好的朋友明珠,也弄得感情上倍受打击,跟小欧成了陌路。
说起来,那个小欧实在是可怜又可恨。
因为买房子借了那流氓洪哥的钱,从此便陷入了泥淖,再也难以脱身。将事情说明白了或者早早还了钱或是报警,其实也不至于弄成这样,结果最后不仅害了自己还伤了明珠。
也不知道明珠这会儿是不是还在警局对质。
苏粟不放心,拿出手机走去角落里打了个电话,一问之下知道她已经处理完回了家这才安了心,而后告诉了她凌风的情况已经稳定,让她别担心。
看了看时间,虽然有些晚,但苏粟想着老妈和儿子感冒的事,还是忍不住去了个电话,知道他们都好利落了,儿子宇恒又开始调皮捣蛋闹些有趣的小插曲,好笑的跟老妈聊了几句,让她好好注意身体也就挂了。
或许是说话的声音有些大,或许是凌风伤口的药劲已经过去,开始疼起来,趴在床上的人醒了过来。
“是不是很疼?想喝水吗?饿了吧?” 苏粟急忙走上前整理了一下输液管,以防他挪动之下鼓了针。
这一连串的询问让凌风眼中闪过片刻的迷茫,在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并没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急切的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通。
苏粟知道他的担心,轻轻握上他挣扎着手,说道,“我没事!”
手上传来的温暖让凌风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好!”他舒了一口气,眼中漾出淡淡的笑意。
听到他的嗓音有些嘶哑,苏粟转身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温度放上吸管塞到他的嘴边。
“先喝点水。”
凌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配合的张开嘴,喝了一口。
放松之后,他想起刚才似乎模模糊糊的听到她提到一个名字:宇恒,这似乎跟她晕倒时惦记的那个人相同。听她如此亲昵的口气,不知道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苏粟见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对于其他既不看也不问,心里感到有些奇怪。
在就着她的手喝水时,他微微干裂的唇甚至蹭上她的手指,缓缓擦过。这让她的心猛地一窒,心底似被一根轻柔的羽毛划过,又酥又痒的升起莫名的悸动。这一样的感觉让她的脸蓦地一红,继而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过见他只喝了一口水便停下,脸立刻板了起来。
凌风将她表情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挑眉向头顶的吊瓶示意了一下。
苏粟这才明白过来,因为一直在输液,所以他现在身体里并不缺水。
“那么,喝点粥吃点东西?”
凌风摇了摇头,似乎犹豫了一下,问道,“袁博呢?”
正准备打开食盒的苏粟被他如此跳跃的思维搞的一愣,明白过来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在嫌自己这肇事者碍眼。不由自嘲的一笑,说道,“我让他回去了,你们那儿事多,而且那几个流氓还等着处理。虽然我照顾的不怎么样,但今晚也只能这样凑合一下了,袁博他们明天会轮流过来值班。”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他的声音一顿,半晌才低声说道,“只是想去趟厕所。”
原来如此!
苏粟心中的憋闷顿时消褪,看到他将脑袋压进枕头里的样子,想笑又觉得有些不妥。而屋里流动的空气就在她变幻不定的表情随之流淌出些许暧昧的意味。
她抿着唇不再说话,上前帮他掀开毛毯,然后小心的搬动他的腿。
“慢一点,别扯到伤口。”
虽然小心了又小心,但下地后的凌风还是给疼出了一身的汗。
苏粟挽上他的胳膊,另一只手高高擎起吊瓶,慢慢扶他走去厕所。
虽然两人之前曾经那般的亲密过,但眼下一起挤在男厕所里,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苏粟见凌风一头的汗,却站在那里不动,四下瞄了一眼,咬了咬唇说道,“这里的挂钩断了,吊瓶只能用手拿着,你快一点,站久了对伤口没好处。”
说完扫了一眼他那赤红的耳廓,背转了身。
过了一会儿,渐渐响起的哗哗声,还是让她禁不住也红了脸。
转念想起那些甜蜜的往昔,心中又泛上一层苦涩。
回到病房,因为动作不能幅度太大,因此苏粟帮他洗了脸擦了手,照顾他吃了点饭,又换了药,便在一旁的空床上躺了下来。
一来,她经不住凌风的威逼,二来,她也真的累了,因此见凌风睡下,自己也靠不住,眯了一会。
苏粟还没找到工作,作为闲散人士的她自然主动承担起照顾凌风的责任。更何况他是因她而受的伤。
但她却不知道凌风是怎么跟他的同事说的,总之,那些本来说好来轮班的人,来看过几次之后再也不见了踪影。而且对她的陪护身份也不质疑也不询问,似乎是天经地义,就该来照顾似的。这让满腹狐疑的苏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相去问问那个一脸坦然接受着贴身照顾的人,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真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来探望的人里面有一个人却是除外的。
那就是林洁!
别人都是来看望一眼就去忙了,她却会坐很久,久到凌风说累,她才会识趣的离开。
过了几天,凌风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不用人从早到晚的照顾着了,于是苏粟便回家洗了个澡,顺便将凌风换下的衣服洗好。
忙完了这些,又想了想,在厨房里折腾了近两个小时,熬了他喜欢的南瓜小米粥,炒了两个清淡的菜提着去了医院,想给他换换口味。
怕耽搁时间,苏粟走的很急。但快到病房时,却又犹豫起来,这几天的饭菜都是袁博给承包了,送来的倒也汤汤水水的蛮丰盛,但他吃的并不是很多,也看不出口味是否变了……
低头看看手中的饭盒,苏粟的脚步越走越慢,但就这样拎回去又觉得不甘心,毕竟忙了大半天。
来到病房前,一抬头,透过房门的玻璃,苏粟一眼看到身穿亮蓝毛衫,的林洁正微笑着跟凌风说着什么。她的手里忙活着,正用筷子夹了什么往凌风的嘴里送去。
而凌风目光温柔,扬头看着她,神情十分专注。
苏粟默然垂下眼,搭在门锁上的手黯然松开,一扭头向外走去。
炖鸽子吗?有利于伤口恢复……
林洁的话她还是听到了,这个女孩的确很有心。
苏粟觉得自己实在是差的太远,看病号居然就炒个普通的青菜小粥拿来了事,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是应付吧?
手指慢慢攥紧了食盒,这里面的东西……真的太粗陋,拿不出门去。
炖鸽子与青菜……
如果凌风见了会怎么想?也难怪会跟她离婚,她从来不是个称职的妻子。
这样一比较,她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起来,身后象被人追着似的,脚下越走快。
走到大门口,苏粟突然看到袁博正急匆匆的往里赶,两人正巧打了个照面。
“袁博。”她叫住那个低头疾走的人,问道,“去医院?还没吃饭吧?”
“哦,是啊,今天有事来晚了,也没来得及带饭,去问问凌队想吃点什么再去买。”袁博正说着却见她往自己手里塞了个东西。
“喏,午饭,送你了,别嫌。”
袁博忙了一上午,早就饥肠辘辘。此刻见手里热气腾腾的粥正散发着淡淡香气,凑上一闻,还真香!只是一回头见苏粟几乎逃也似的跑远,又有些莫名其妙。
“哎,你吃了没?”袁博奇怪的摇摇头,拎着食盒走进了电梯。
而此时的病房里,凌风正推掉林洁递来的鸽子肉,说道,“不麻烦你了!袁博刚买了饭,我已经吃过了。”
林洁的手一滞,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不过很快又装作不在意的笑笑,“那就放在这里当晚饭好了,或者过会饿的时候吃一点,这双层壶保温效果不错。”
“不用了,不过是个小伤,说不定下午我就可以出院。心意领了,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值班的时候垫垫。”
林洁低着头捏着保温壶的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应了声,“也好。”而后迅速转过头慢慢将食盒装好,掩饰着自己泛起水雾的眸子。
“那你好好休息。”睫毛一颤,微低了头,转身出了门。
凌风看着那个有些落寞的背影,闭上眼。不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可是,他不能回应也无法回应,继续下去只会害了她,不如快刀斩乱麻。
曾经,即便是深爱的人他都忍痛放了手。原本是希望她能幸福的,可是现在她的身边……那个穆泽宇,恐怕并不是真心。如果真是这样,他定不会给那人机会!
正想着,袁博推门而入。
“凌队,吃了吗?”
“等你呢!”
袁博有些奇怪起来,“刚才苏粟居然没进来?那她拿着饭盒是来干嘛的?”
“苏粟?”凌风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刚才苏粟来过?”
“应该是,我来的时候她正出去,还把饭盒塞给了我。”
凌风的心里一紧,那么,她或许是见林洁在这里才……
“凌队,其实,是不是应该叫嫂子才对?”袁博说完冲自己的队长挤挤眼。
凌风瞪他一眼,“哪那么多废话,不饿的话就去干活!”他的语气虽然严厉,但眼中却是一片温暖的笑意。
见袁博摆在桌上的小菜居然都是自己爱吃的,眼中的笑意更胜。
原来,这么久了,粟粟依然还记得自己的口味。
或许,他还有机会……